夜色彻底沉了下来,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幕布,将赛场方向传来的最后一点喧嚣也尽数吞没。
街角的临时小摊,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光源。
炉火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毕剥”声。
顾昀站在灶台后,整个人都被升腾的热气笼罩着,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正在熬粥,动作不疾不徐。
那口在之前骚乱中幸存下来的备用锅里,汤汁正咕嘟咕嘟地翻滚。
琥珀色的老卤是汤底,赋予了它厚重的灵魂。
顾昀抓起一把碾碎的白色晶粒,那是从系统商城兑换的“静心晶粒”,能安抚最狂躁的精神力。
他将晶粒均匀地撒入锅中,晶粒遇热即化,粥汤的颜色变得更加醇厚。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不可见的晨露菌孢子。
他将孢子倾入掌心,对着锅口,轻轻一吹。
那些细小的生命落入滚烫的粥里,瞬间消失无踪。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长柄木勺,开始沿着同一个方向缓缓搅动。
锅里的粥变得越来越黏稠,香气也开始内敛,不再是那种霸道的卤香,而是一种混杂着谷物、药草和泥土的温暖气息,像雨后森林的味道。
他抬起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角最深的阴影处。
那里有一个废弃的通风口,生锈的金属栅栏上挂着几片枯叶。
就在那栅栏下方,一根造型奇特的金属短杵,正静静地插在泥土里。
杵的顶端,一点微弱的红光正以固定的频率闪烁,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恶魔之眼。
果然在那里。
顾昀收回视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舀起一勺滚烫的粥,手腕看似不经意地一抖,整勺粥便泼洒在了灶台前的地面上,溅开一小片黏稠的痕迹。
几乎就在粥液落地的瞬间,无人能见的微观世界里,那些被激活的晨露菌孢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探出无数细密的菌丝。
菌丝贴着湿漉漉的地面,避开所有光亮,像一张无声无息的白色蛛网,朝着通风口的方向急速蔓延。
不到三秒,它们就找到了目标,悄然包裹住了那根金属短杵的下半截,并顺着缝隙钻入其内部结构。
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宁静。
雷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口,他身后,一台刚刚报废的维修机甲被他硬生生拖了过来,沉重的机械臂像一堵墙,挡在了小摊的侧面。
他又从废墟里拖来两块巨大的合金装甲板,以小摊为中心,堆起了一个简陋却坚固的防御工事。
“我守上半夜。”他闷声闷气地说完,就靠在一块装甲板上,抱起双臂,闭上了眼睛,像一尊沉默的门神。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头顶的房檐上轻巧地跃下,稳稳落在雷獠身边。
是苏璃。
她手里拿着一条刚用热水浸过的毛巾,不由分说地塞到顾昀手里。
“擦擦脸,全是烟灰。”她言简意赅,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我盯着白砚那家伙两个多小时了,他没走远,就在对面的钟楼顶上。他在等,等陆昭元帅的座驾离开这片区域。”
顾昀接过温热的毛巾,却没有擦脸。
他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向那口仍在冒着热气的粥锅。
苏璃和雷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升腾的白色蒸汽中,无数比头发丝还细的白色菌丝,正沿着通风管道的外壁悄然攀爬,一路向上,汇成一股白色的细流,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建筑深处。
它们将炸弹的引爆信号,彻底扭曲、转化为一种温和无害的精神力脉冲波,反而成了安抚整片街区躁动情绪的源头。
“这是……”苏璃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在这时,顾昀胸口的通讯器发出一声轻响,陆昭那沉稳如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全频段信号干扰已经覆盖赛场周边。但白砚启动了最终的自毁协议,他要用自己的精神核心作为引信,进行手动引爆。”
顾昀眼神一凛。
他迅速转身,将锅里最后熬好的“守心粥”分装进十个特制的保温盒里。
他没有盖上盖子,而是撕下自己衣摆的一角,蘸满了黏稠的粥液,在每个保温盒的金属外壳上,飞快地画下了一个个看似简陋,却又蕴含着某种奇特规律的符文。
角落里一直默默帮忙收拾垃圾的老莫,看到那些符文,突然失声惊呼:“这……这是帝国失传已久的战地急救符!你……你怎么会这个!”
顾昀没有回答。
他盖好盒盖,抬头时,十名本该在整备区待命的决赛选手,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集结在了小摊前,每个人都神情肃穆。
顾昀将保温盒一一递给他们。
雷獠第一个接过,他拧开盖子,正要一口灌下去,动作却猛地僵住。
只见温热的粥面上,用更深色的卤汁,竟缓缓浮现出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是他母亲的笔迹:“活着回来。”
他身旁的苏璃也愣住了。
她的那碗粥里,沉着一朵用玫瑰糖雕刻的小花,晶莹剔透,正是她童年时在战乱中丢失,为此哭了一整夜的那一枚。
队伍末尾的青隼,低头看着自己的碗,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乳白色的粥底,清晰地映出了他父亲那张熟悉的笑脸,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别怕输,爸在终点等你。”
十个人,十份不同的记忆,十种最深的执念。
这一刻,代表他们精神力波动的曲线在指挥中心的监控屏上同步飙升,瞬间突破了人类已知的极限阈值。
十台机甲的驾驶舱内,生物锁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解锁声——这是从未有过的“无指令共鸣”。
赛场内,决赛开场的铃声还有五分钟就要响起。
一道身影疯了般从钟楼顶上冲下,直扑归家食堂的小摊。
是白砚。
他脸上那层仿生皮肤已经完全剥落,露出了下面纵横交错的金属骨架和线路,机械义眼中的红光狂乱闪烁。
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引爆最后的复仇。
可当他冲到通风口前,准备拔出净心杵时,却彻底呆住了。
那根沾满了他执念与仇恨的武器,顶端不知何时,被无数层层叠叠的白色菌丝包裹,开出了一朵纯白无瑕的花。
顾昀站在灶台后,静静地看着他,然后俯身,轻轻吹熄了炉火。
“你妹妹临终前,想吃的是糖醋排骨,不是复仇。”
白砚浑身剧震,那只由精密零件构成的机械义眼,竟缓缓流下了一滴温热而真实的泪水。
几乎在同一瞬间,赛场的方向,十台蓄势待发的机甲同时亮起了驾驶舱的灯。
那光芒穿透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如同十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街角“归家食堂”四个字的破旧招牌,照得雪亮。
比赛结束了。
顾昀拿到了足够的疗愈值,他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这个世界。
陆昭邀请他参加庆功宴,他拒绝了,只说想休息一下。
第二天清晨,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偏殿膳房。
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檀木与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他推了推门,门从外面被锁上了。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宫墙,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禁军盔甲反射的微光。
桌上,放着一张烫金的请柬和一份卷轴。
请柬上写着:春祭晚宴,御厨亲启。
而那份卷轴上,只有三个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