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协议的启动,如同在雾港市平静的数字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命令通过最高级别的加密频道下达后的十五分钟内,市政、金融、能源、交通、水务等七大关键部门的网络安全中心同时亮起了琥珀色的警戒灯。这不是演习通告,而是实战预备——所有非核心系统开始有序降级或离线,核心系统的访问权限被收紧至最小范围,人工值守岗位增加双倍人手,每一道数据流都开始接受最严苛的实时审计。
刑侦中心指挥室内的“棱镜”小组,成了这个临时联合防御网络的神经中枢之一。大屏幕上,代表着各关键节点的图标从绿色转为琥珀色,如同被惊醒的蜂群,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李振盯着屏幕上不断刷新的状态报告,喃喃道:“这阵势……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万一‘墨滴’只是虚张声势……”
“赌不起。”陈景明站在全局图前,目光如炬,“他之前的试探太专业,目的性太强。这不是普通黑客的炫技,这是军事级别的侦察。‘蜂巢’协议不是为了抓他,是为了让他知道,这座城市不是不设防的试验场。”
苏晚晴端着一杯浓茶走过来,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旧清明:“各部门的初始反馈还算平稳,但这种级别的戒备不可能持久。人力、资源消耗巨大,日常业务也会受影响。‘墨滴’如果真有耐心,和我们打消耗战……”
“他不会。”陈景明打断她,语气笃定,“他的行为模式显示,他追求效率,追求‘最优解’。消耗战不符合他的美学。他要么在‘蜂巢’完全激活前发动攻击,要么……他会找到这个联合防御网络的‘接缝’。”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指挥室内一个专线通讯频道突然亮起红灯——来自城市轨道交通控制中心。
“这里是轨交控制中心!我们监测到列车自动调度系统(ATS)出现异常指令队列!指令来源伪装成备用控制终端,正在尝试修改三号线上行区间三列车的运行间隔和进站时序!”值班工程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
ATS系统控制着全市地铁列车的安全间距和运行图,一旦被恶意篡改,后果不堪设想!
“能阻断吗?”陈景明立刻问。
“指令加密方式很怪异,我们的安全网关正在解析,但有延迟!更麻烦的是,这些指令巧妙地嵌入了正常的调度指令流,自动防护系统没有第一时间将其识别为威胁!”
“立刻切换三号线相关区间为人工调度模式!隔离受影响的控制终端!”陈景明下令,同时看向技术团队,“追踪指令来源!注意,这可能是佯攻!”
命令迅速执行。三号线部分区间的列车运行在几十秒内从自动转为人工控制,虽然造成了一些班次延误,但避免了最危险的情况。技术团队疯狂追踪,发现指令源竟然是从轨交系统内部一个已被淘汰、但尚未完全物理拆除的旧式无线调度模块发出的!该模块理论上已断电,但显然被人通过某种方式远程激活并劫持了。
“‘蜂巢’协议的漏洞。”陈景明眼神冰冷,“新旧系统交替的灰色地带,被遗忘的硬件后门……他果然在找接缝。”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就在轨交中心忙于处理ATS异常时,市政照明管理系统的警报响起——数个重要交通节点和广场的智能路灯控制系统被入侵,对方试图在晚高峰时段突然关闭或频繁闪烁这些关键路段的照明!
紧接着,环境监测中心报告,两个空气质量监测站的实时数据传输出现异常,上传的数据被人为修改,显示污染物浓度急剧升高,触发了虚假的预警程序。
攻击点分散,目标不一,但每一次都精准地打在了“蜂巢”联合防御体系中,不同部门协调联动时可能存在的“时间差”和“信息差”上!对方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压力测试,测试这个临时拼凑的防御网络,在面对多点、异构攻击时的协同效率和韧性。
指挥室内警报到令人头皮发麻。各方的求助和报告如雪片般涌来。
“他在测试我们的多任务处理能力和指挥链的流畅度。”苏晚晴快速记录着攻击的时间点和目标类型,“同时也在制造混乱,消耗我们的注意力。”
李振额头见汗,协助技术团队分配资源,协调不同部门的响应,忙得焦头烂额。“妈的,这家伙到底有多少只手!”
陈景明却仿佛进入了某种极致专注的状态。他不再关注单个攻击事件,而是紧紧盯着大屏幕上方的一个副屏——那里显示着“棱镜”小组独有的,根据陈景明要求特别构建的“异常事件关联性热力图”。热力图将不同系统、不同时间的攻击事件,根据其技术特征、目标类型、发生时间间隔等维度进行关联度计算,并用颜色深浅标示出来。
起初,热力图上的光点看似杂乱无章。但随着攻击的持续,一些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连线”开始在某些事件之间浮现。
“攻击频率在加快,但单次攻击的深度在变浅。”陈景明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如同机器,“他在提速,但每一次触碰都更轻,更像是在……敲门。不同系统的‘敲门声’,节奏有微弱的同步性。”
他指向热力图上几个几乎同时亮起、又同时黯淡的光点:“轨交ATS试探、照明系统扰动、环境数据篡改……这三者发生的时间差在毫秒级,且都发生在不同系统的‘状态查询’或‘日志回传’接口被访问后的特定时间窗口。这不是巧合。”
技术主管立刻领会:“他在利用各系统定期向监控中心回传状态信息的时机,夹带私货,或者利用那个瞬间的系统资源占用波动?”
“可能性很大。”陈景明目光锐利,“更重要的是,这些‘敲门’的最终目的,可能不是为了直接破坏,而是为了……‘听回音’。”
“听回音?”李振不解。
“听各个系统,各个部门,在受到扰动后的反应模式、响应时间、甚至通讯频道中流出的特定错误代码或状态信息。”苏晚晴立刻明白了陈景明的意思,脸色更加凝重,“他在收集数据,构建一个更精细的、关于我们防御体系行为模式的模型!之前的试探是画地图,现在是在给地图标注‘兵力部署’和‘反应速度’!”
“必须打断他的‘聆听’!”陈景明果断下令,“通知所有接入‘蜂巢’协议的单位,立刻变更预设的状态回传协议和异常处理流程,引入随机延迟和伪装响应!不能让对方摸清我们的规律!”
命令被紧急传达。各系统的工程师们开始手忙脚乱地修改脚本,添加随机变量。这虽然增加了己方协调的复杂度,但确实有效地干扰了“墨滴”的探测节奏。
接下来的半小时,攻击的频率明显下降了,似乎对方需要时间重新分析。
指挥室内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但气氛并未轻松。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轮交锋。“墨滴”已经证明了,他不仅能找到“蜂巢”的接缝,还能以极高的效率对其进行探察和建模。
“他比我们想象得更难缠。”张强不知何时来到了指挥室,看着屏幕上依旧保持琥珀色警戒的众多节点,眉头紧锁,“老陈,他的最终目标到底是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测试我们的防御吧?”
陈景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再次拿起那张黑色卡片的照片,看着那个混乱的钟表机芯和空白的输入框。
混乱的时序……系统的扰动……行为模式的建模……
一个模糊但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形。
“也许……”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他的目标,不是破坏某一个系统。而是想……‘调试’整座城市。”
“调试?”李振愕然。
“就像调试一台复杂机器。”陈景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找出所有不按他预期运行的‘部件’(系统),摸清它们的‘响应曲线’(行为模式),然后……在某个时刻,输入一个特定的‘指令’(那个空白输入框里的答案),让整台机器按照他设定的、混乱的‘时序’(那个钟表机芯)重新运转。”
“他想让雾港市……失控?”苏晚晴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简单的失控。”陈景明纠正道,“是‘有序的失控’。一种被他精确计算和引导的、符合他某种扭曲逻辑或‘美学’的混乱。那才是他真正的‘终极艺术’。”
指挥室内一片死寂。如果陈景明的推测接近真相,那么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试图将整座现代化都市当作可编程玩具的、前所未有的疯子。
就在这时,陈景明的私人手机再次震动。依旧是加密信息。
这次,没有图案,只有一行简短的文字:
“协议响应时间:平均提升12.7%。随机化干扰有效率:预估68.3%。学习进度更新。”
“期待下一课。”
信息末尾,墨滴符号微微闪动了一下,仿佛在眨眼。
陈景明放下手机,看向指挥室内神色各异的同僚。
第一课结束了。对方给他们打了分。
而下一课的内容,恐怕不会再是温和的“敲门”和“聆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