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临渊城东市开始苏醒。
沈青霜带着白寅——现在是雪纹灵猫——走在青石街上。她换了身朴素的青色布衣，长剑用布裹了背在身后。
“先熟悉街道。”她低声说，“记住主要路口，撤退路线。”
白寅蹲在她肩头，琥珀色的眼睛扫视四周。
市集很热闹。卖菜的、卖布的、卖杂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但白寅很快注意到异常——有些摊位前，顾客会掏出小块的玉石。
“灵石。”沈青霜察觉他的目光，“修士之间交易用灵石。凡人用银子铜钱。”
她走到一个卖符纸的摊位前。摊主是个瘦削的中年人，炼气三层的样子。
“避尘符怎么卖？”
“一张五两银子，或者半块下品灵石。”摊主抬眼，“道友要几张？”
“看看成色。”
摊主递过一张符。沈青霜接过，指尖轻触符文：“灵力稀薄，最多维持三天。”
“哎哟，您这话说的。”摊主讪笑，“这价只能买这货。真要好的，得去‘宝光阁’，一张二十两。”
“黑市呢？”
摊主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那得去西城鬼市……不过最近查得严，道友小心。”
沈青霜放下符纸，转身离开。
走出一段，她才说：“看到了？临渊城明面上有修真司管着，但私下黑市猖獗。一张正经避尘符，市价十两，黑市三两只买得到假货。”
“灵石和银子怎么换？”白寅传念。
“官方牌价，一块标准下品灵石换一百两银子。”沈青霜说，“但实际黑市能换一百二十两，甚至更多。因为修士需要灵石修炼，凡人富豪也想囤积——灵石比银子保值。”
她指了指街边一家当铺：“那里就能换，但要抽一成手续费。”
白寅注意到当铺门口蹲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有老有少，脖子上都套着粗糙的项圈——是妖族。
“那些是……”
“没妖籍的野妖。”沈青霜声音冷了些，“被抓了，要么卖去当苦力，要么……卖给某些修士做材料。”
一个当铺伙计出来，踢了踢蹲在最前面的狼妖：“喂，昨天说的，五十两银子卖不卖？”
狼妖低着头：“我主人说……最少八十两。”
“八十两？你当你是凝核期大妖啊？”伙计嗤笑，“就五十两，不卖拉倒。反正过几天清街，你们这种没籍的全得抓进大牢。”
狼妖不说话了。
沈青霜加快脚步走过去。
白寅最后看了一眼那些妖族。因果视界下，他们身上的线大多黯淡、断裂，指向绝望的未来。
转过街角，人群突然骚动。
“让开！都让开！”
几个穿着锦袍的年轻修士骑马冲过街道，马蹄险些踏到躲闪不及的菜贩。
“是赵家的人！”有人低呼。
“赵三公子又出来耍威风了……”
为首的锦衣青年勒马停在一个首饰摊前，用马鞭指了指：“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包起来。”
摊主是个老妇人，颤巍巍地包好首饰：“三公子，一共……一共十二两银子。”
“记账。”青年随手扔了块玉牌，“月底去府里领。”
“这……三公子，小本生意，不能赊账啊……”
“嗯？”青年挑眉，“我赵明轩买东西，还需要现银？”
老妇人吓得跪下了：“不敢不敢……可是……”
“可是什么？”青年冷笑，“要不你跟我回府，慢慢说？”
旁边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凑上来：“三少爷，老爷交代了，这几天要低调……”
“低调？”赵明轩甩手就是一鞭，抽在那家丁脸上，“我赵家在这临渊城，需要低调？”
家丁捂着脸退下。
沈青霜站在人群边缘，手按在剑柄上。白寅能感觉到她指尖微微用力。
但最终，她没有动。
赵明轩带着手下扬长而去。老妇人瘫坐在地，抱着那包首饰，无声流泪。
“为什么不制止？”白寅传念。
“制止了这一次，然后呢？”沈青霜转身离开，“她是凡人，还要在这城里生活。我走了，赵家会变本加厉报复。”
“那就这么看着？”
“所以要查赵家。”沈青霜说，“从根上扳倒，比当街打一架有用。”
她顿了顿：“这也是师尊教我的——剑修不是莽夫。该出剑时出剑，该忍耐时忍耐。”
白寅沉默。
快到中午时，他们到了听风茶楼。
钱掌柜正在柜台后算账，见沈青霜进来，使了个眼色。
二楼雅间。
“打听到了。”钱掌柜布下隔音结界，“王真人住在西城福来客栈，但那是幌子。他真正落脚点在鬼市阴魂巷十三号。”
“鬼市？”沈青霜皱眉。
“对，夜里开市，天亮散。”钱掌柜说，“那里什么都能买卖——情报、法器、禁药，甚至……妖族奴隶。”
他看了白寅一眼：“沈仙子要是去，最好别带灵宠。鬼市有些家伙，专偷抢稀有灵宠转卖。”
“鬼市谁管？”
“名义上归黑虎帮，实际背后是几个筑基期的散修。”钱掌柜说，“大夏官府和修真司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事，懒得管。”
沈青霜记下：“赵家那边呢？”
“鉴珍会照常，三天后。”钱掌柜压低声音，“但请帖只发了十二份，都是临渊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青云剑宗的名头够，沈仙子应该能收到。”
“十二份？这么少？”
“赵明德说只请懂行的。”钱掌柜冷笑，“我看是心虚，怕人多眼杂。”
他掏出一份名单：“这是已知的受邀者。注意这个——周元，表面上是个古董商，实际可能是天鉴司的暗桩。”
沈青霜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万灵会呢？”
“暂时没发现。但鬼市最近来了几个生面孔，功法路数像西荒那边的。”
西荒。又是西荒。
“另外，”钱掌柜犹豫了一下，“沈仙子，您师尊又传讯了。”
“说。”
“青云山查到，西荒最近有批偷渡客——不是凡人，是上界下来的。至少三个，其中一个受了重伤，急需木属性天材地宝续命。”
沈青霜和白寅对视一眼。
王真人需要乙木精华救自己的命。
“那个受伤的，可能就是王真人。”沈青霜说。
“有可能。”钱掌柜点头，“但如果是上界真仙，哪怕重伤，实力也至少是元婴级。沈仙子千万小心。”
“明白。”
钱掌柜又交代了些鬼市的规矩，比如“不问来历、不报官、钱货两清”之类的，便送他们离开。
出了茶楼，已是午后。
沈青霜找了家面摊坐下：“吃点东西，晚上去鬼市。”
面摊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人，下面、捞面、浇汤，动作麻利。一碗阳春面，五文钱。
旁边桌坐着两个低阶修士，边吃边聊。
“听说了吗？昨天赵府闹贼，打坏了好几间屋子。”
“何止！我家隔壁在赵府当差的二狗说，贼人没抓到，但赵老爷气得摔了最爱的青玉壶。”
“要我说，赵家这几年太张扬了。城东那家药铺，明明是老李家的祖产，赵家非要强买，逼得老李上吊……”
“嘘！小声点！”
两人埋头吃面。
沈青霜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面。白寅蹲在旁边的凳子上——灵宠不能上桌，这是规矩。
老板端了碗清水过来，放在白寅面前：“这猫真俊，雪纹的吧？少见。”
“嗯。”沈青霜应了一声。
“客官是修士？”老板试探着问。
“游历的。”
“那您可得小心。”老板压低声音，“最近城里不太平。前天南城死了个卖符的，昨天西城又失踪了两个半妖姑娘……官府查了两天，没下文。”
“半妖姑娘？”
“聆月阁的。”老板叹气，“都是苦命人，好不容易有个安身地，又……”
他没说完，摇摇头走了。
沈青霜放下筷子，放了半块碎银在桌上：“不用找了。”
“多谢客官！”
走出面摊，沈青霜说：“去聆月阁附近看看。”
“为什么？”
“半妖失踪，可能和赵家收购活物有关。”沈青霜眼神冷了下来，“如果真是用活物献祭温养青龙钥……那失踪的恐怕不止两个。”
聆月阁在城南，三层木楼，雕梁画栋。虽是青楼，但门面雅致。
现在是白天，大门紧闭。
沈青霜在对街的茶铺坐下，要了壶茶。
“聆月阁白天歇业，傍晚开张。”茶铺掌柜是个话多的老头，“姑娘是来找人？”
“打听事。”
“那可问对人了。”老头凑过来，“老汉我在这开了三十年茶铺，聆月阁的事，门清。”
“听说最近有姑娘失踪？”
老头脸色一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可不是！两个，都是半妖。一个猫耳的，叫小月；一个兔耳的，叫软软。都是好姑娘，不接客，只弹琴唱曲。”
“怎么失踪的？”
“五天前的晚上，唱完最后一曲，回后院的住处。第二天早上，人就不见了，房门从里面锁着，窗户也没开——像凭空消失。”
老头叹气：“阁主报了官，城防司来了人，查了半天，说可能是私奔。放屁！小月她娘病着，全靠她挣钱买药，她能跟谁私奔？”
“城防司谁查的？”
“姓赵的，赵乘风赵副尉。”老头说，“那人倒还认真，但查了两天，上头就让他别管了。说是……‘涉及修士，移交修真司’。”
沈青霜手指轻叩桌面。
修真司。大夏管理修士的衙门，里面的人，很多和本地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姑娘，”老头犹豫了一下，“老汉多句嘴——您要是真想查，晚上来。聆月阁的琴师彩蝶姑娘，和小月最好。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彩蝶姑娘？”
“也是半妖，蝶翼的。”老头比划了一下，“但她卖艺不卖身，脾气硬，阁主也让她三分。”
沈青霜点头，放了块碎银子：“多谢。”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老头嘴里说着，手已经接过银子。
离开茶铺，天色渐暗。
“晚上先去聆月阁，还是鬼市？”白寅传念。
“先去聆月阁。”沈青霜说，“如果失踪真和赵家有关，那彩蝶姑娘可能有危险。鬼市子时才最热闹，来得及。”
她看了一眼逐渐亮起灯火的城市。
“这临渊城，光鲜的皮下面，尽是些吃人的勾当。”
白寅蹲在她肩头，琥珀色的眼瞳倒映着万家灯火。
他想起了那些蹲在当铺门口的妖族，想起了跪地哭泣的老妇人，想起了失踪的半妖姑娘。
还有赵明轩扬长而去的背影。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直接，也更残酷。
“走吧。”沈青霜转身，融入夜色。
“先听听那些被吃掉的人，怎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