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从无真心，我待你更是假意，你妄想用虚假换取真实。”其月看着月下摇头。“月下，你好贪心。”
提防，戒心，不曾远离。同宿一处，步步防备。看不透猜不明，且强大不可控，犹如悬刃，既能伤人，又可伤己。
“我今时困境有一半拜你所赐，我父为你所累而丧，我兄因你威逼利诱而困，你害我月家至此等地步。你是座宝窟，惹人争夺不休，岁岁不止。今日这般模样，不人不鬼，不死不灭，非你所为，非你所愿。”其月不是本名，事过百载，其月不说，无人知晓。
月闻在前铺路，月下在后顺遂。
“其月，你不该再出现，为何要现身。让人看见又生贪婪。你曾说过你在滋养野心，更是豢养贪心。使人深陷，无可自拔。”重病缠身，垂死挣扎之人，见不得康健之惑，抵不住长生之诱。
“父亲同你做交易，保住我这条命，留下月府供你栖身。”夜明珠光绽，月下埋首，只听得见话语。“名闻天下，镇守疆域的月侯府，原来一躯壳傀儡。欠你的人是我月氏先祖，恩深情重，终有还清一日。其月，你不该锁我月氏永世。”
马车被人拦下，列澍沉思，轩止掀帘。
一男子，身着与暮夜共色之衫。
“两位大人，还请到此止步。”嘴上客气，腰间现兵器。
“回府。”轩止干脆利落，不吃亏。此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其月身后可真是藏龙卧虎。
今宵酒筵，月下避不开，喝下少许酒液，微醺，言语间放肆且坦诚。
月下心间有怨，借着酒力宣泄。三人来，一人留。年岁不过十五，月闻自作主张为她好，他的身死何尝不是一种舍弃。月桢同月霁，本就别有用心而来。斗，自是有输赢。如今的下场，是技不如人的结果。
“我是贪心，我是人。其月你最是通晓人性，你在世间时日较人寿长久。人只有死去的那一刻，方停止思想。贪心有甚么不可以，有欲望才不会停止前进。野心有甚么不好，唯有手握权势，方能做我想做之事。”
男子紧跟在后，将话听了个干净。
“你给我很多，我得到很多。我生出贪心，我想一直拥有，我惧怕失去，我看到落败的下场。其月你没有软肋，你是一个谜，藏在迷雾中，你强到无人不惧，但我做不到。你哪里还是人，失去人的感知，失去七情六欲，你在乎的早已不存在。”
“愈是靠近你，剥开过往，得知残忍，我愈是不能放下。我被推上高位，如逆水行舟，进退不再由我一人决定，我身后是北境数万将士。新君继位，朝堂初定，正是暗潮汹涌之时。新君年幼，母强子弱，站在殿内之臣各有异心，维持着表面平衡。”萦绕心头的话，借着酒意倒出一半。月下不信其月，半醉半醒间藏一半。
“我与你相似，有相似处。纵然往前是悬崖深渊，走错一步粉身碎骨，亦不会和盘托出。你对我做不到，而我同样如此。你看我俩多像，至死都这般虚伪可悲又可恨。戴上面具，就成永远。”
月下偏头瞧去。其月没藏起来，也没要人看见。“受伤不吭声，都这般能忍。”蒲柳之姿，坚韧如石。论韧性，女子从不输。
亲情是场谎言，自以为是为人好，用性命换取，不知晓的太多，被迫背负人命，强按着走。
月下终是说出心间的怨，不至于恨。恨太沉重，又痛苦，还掺杂着情。若无其月，月氏不至于此。恩有，祸有，剪不开，理不清。
“诺，是用来骗人的，给个藉口而已。”此刻在其月面前的月下，捧上一半真心。
“真心换真心，靠的是良心同运气。敢付，就无惧辜负。”月下甘愿。她敢给，便该料想到后果。结果如人愿自是好，不如人愿也该接受。“没有过去，怎得将来，我要做的是过好当下。我不能在心上渗毒，哪怕为了我自己。当下，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能完全信你，但你也不会让我死。我与你不同道，我可怜你。活无好活，死无好死。占着旁人身躯，为他人维持着长生不老梦。”月下蓦地笑了，不深不浅。
“闲时，我把过往翻来覆去。有幸有悲，更多的是运。人要知足，心要平静，脚步要往前走。”
“如今我做的一切，见着可还满意？”做给其月看，达到要求，得到肯定。如此，大方的雇主才不会收回施舍。
皆是红尘应怜人，各有各的渡。
病弱去除，刚韧显现。
“走自己的路，你要外人认可做甚。”按压错位裂骨，却是无用功。细微动作，倒让月下瞧见。
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
“承继身份，便是承担职责。你走的路，与月闻定下的不同。”其月无法给出承诺，明知做不到还做，就是欺骗。
“我是女子，太后是女子，你是女子。同为女子，更懂女子不易。”其月从来不说甚么，月下便看她做了甚么。“唯有女子坐上高位，能做的事，可做的事，做到的事才愈多。”
其月助人，太过隐蔽。帮愿破之人，扶想立之人。人当先自救，而后人救。己若无心，万事无益。
“朝堂大殿，遍是男儿。科考取士，无一女身。学堂读书，多为男童。乐舞刺绣，从来女子。”寻常事，品出不寻常味。
“素来如此。”字字实话。
月下不认。“素来如此，无关对错，只不过无人敢为天下先。父亲教我人定胜天，经历告诉我命由己定。命，该掌握在人手中。听之任之，是为大错。”
“你说过权力往小去是择选，最通俗易懂的一种释解。太后临朝听政，百官跪拜。忌我手中实权，惮我身后将士，我一直都明白。”月下立身端坐，眼里好似甚么都无，平添一抹了然。
“我长于北境，见过大雪覆满山推车慢难行，见过敌军压境冷月天上挂，见过白水假作烈酒灌喉高声唱，见过手长血疮拿雪拭，见过战场硝烟尸横陈。”月下陈述，不带丝毫起伏波澜，边境寻常小事。
“我见过的，闺阁女子不曾见过。闺阁女子见过的，我不曾见过。身处之境不同，如何比较。但凡拿来作拜踩，分高低之人，非蠢即坏。”
“困于方寸，不见天地之大。不是她们走不出，是没得选，被断绝。”月下难得在其月跟前表露真意。今夜酒醉，索性放纵一回。待到明日，明日醒来，推说醉话不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