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集市上，小贩摆摊叫卖，人群之中熙熙攘攘，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到衬得安居乐业。
茶馆角落里搭着个半旧的台子，说书人就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梨花木桌后。
他约莫六十来岁，鬓角染着霜白，颔下留着三缕山羊胡，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身上那件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边，却浆洗得笔挺，透着股旧时代读书人的体面。
醒木是块黑沉沉的老物件，边角被摩挲得油光锃亮。他端起粗瓷茶碗抿了口，茶沫沾在胡梢上也不在意，只慢悠悠地用指腹敲了敲桌面。周遭的喧闹声像被无形的手按住，渐渐低了下去——茶客们都知道，这是要开讲的信号。
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像老茶回甘，在喧闹的茶馆里稳稳落进每个人耳中。
说到惊险处，眉峰一挑，眼尾的皱纹里都藏着锋锐，仿佛案发现场就在眼前；讲到悲戚处，声音微微发颤，山羊胡跟着抖，茶客们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眼眶直发热。
“据说这次出使我国的是云沧国的二皇子，但前些日子莫名失踪在我国境内……”
茶客甲“啊，那该怎么办呀，就不容易有了议和的机会。”
茶客乙“这下全毁了，谁愿意每天打仗呀，这下该如何是好呀？”
说书人放下茶碗，指腹在醒木上轻轻摩挲，目光扫过满堂焦虑的脸，慢悠悠地续道“诸位稍安勿躁，要我说这件事不可能是我国所为，我看八成是他们云沧国内乱，顺便栽赃嫁祸给我们。”
茶客甲猛地拍了下大腿“有道理呀。”
众人纷纷附和“说不定就是这样，好卑鄙的云沧国。”
众人七嘴八舌的热闹之中，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个玄衣男子，指尖捏着酒杯，将那说书人的言论一字一句听入耳。
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此人，正是那刚从万兽林出来的沧玄云澈，而今日这场说书，便是他特意安排准备的杰作。
看来，效果甚佳呀！
“不过多久消息就会传播出去了，沧玄云峥，希望我的这份礼物，你会喜欢。”
“啪！”
醒木重重落下，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
“传言云沧国两位皇子不和，说不定就是云沧国大皇子下的手呢。”
满堂茶客顿时交头接耳起来，有拍桌子催他再讲点的，有争论哪种猜测更靠谱的，铜板声叮叮当当落进铜盘，混着茶香与瓜子壳的碎屑，把这桩悬而未决的疑案，裹进了茶馆午后的喧嚣里。
说书人笑眯眯地收起醒木，端起茶碗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坐着个玄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天色暮下，声停人散。
黄昏爬到窗棂中央时，他的故事已讲到尾声。
最后一声醒木落下，余音在梁间绕了绕，他站起身，对着满堂茶客拱手，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今日便到这里，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茶客们笑着接话，哗啦啦的铜板声落进他桌前的铜盘里，叮当作响，像在为这出未完的好戏喝彩。他弯腰拾掇起醒木和茶碗，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桌沿，留下一阵淡淡的、混合着茶叶与旧书的清苦气。
而原本坐于角落之处的沧玄云澈，他没再看那说书人一眼，也没理会周遭的热闹，只顺着茶馆后巷的阴影，一步步融进外面的暮色里。
说书人今日可高兴坏了，动动嘴皮子便挣的一定金元宝，真是赚翻了。
果然人说给鬼听鬼说给人听，三寸不烂之舌惟妙惟肖。
暮色刚漫过街角的牌坊，夜市的灯笼便一盏盏亮了起来。朱红的、杏黄的、靛蓝的灯笼串在竹竿上，像一串串会发光的果子，把青石板路照得暖融融的。风里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混着炸糕的甜、卤味的咸，还有胭脂铺飘来的水粉气，热热闹闹地往人鼻子里钻。
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穿街而过，竹筐里的泥哨子、琉璃珠叮当作响，引得穿虎头鞋的孩童追着跑。卖糖画的老艺人蹲在槐树下，铜勺在青石板上游走，转眼间就画出条鳞爪分明的龙，引得一圈人啧啧称奇。穿短打的伙计站在酒肆门口吆喝，木托盘上的青瓷碗摞得老高，碗沿的酒沫子晃悠悠的，映着灯笼的光像撒了把碎金。
巷尾的戏台子正演着皮影戏，灯影里的穆桂英挥着长枪，唱腔透过蒙着薄纱的灯箱传出来，带着点咿咿呀呀的婉转。台下的看客捧着碗馄饨，边吃边跟着哼，汤勺碰撞碗沿的脆响，倒成了最合拍的伴奏。
穿月白衫子的书生站在书摊前，手指拂过泛黄的话本，灯笼的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插满了晚香玉，白生生的花瓣沾着夜露，被路过的公子哥买去，转身塞进同行女伴的手里，惹得姑娘红了脸颊，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沧玄云澈一身玄衣锦服，面具遮颜，穿梭于这热闹的集市之中。
集市上的热闹烟火气，倒是与万兽林的清幽宁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来这么就也该回去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样了？”
沧玄云澈的玄衣在灯笼光影里若隐若现，锦缎暗纹随着步伐流动，像揉碎的夜色。他抬手拨开一串垂落的灯笼穗子，面具下的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带着几分疏离——这烟火气再盛，也融不进他眼底的清冷。
他微微颔首，脚步没停，却在经过一个卖糖人的摊子时顿住了。
摊主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勾勒，糖浆丝丝缕缕落下，转眼便成了只毛茸茸的小兽，尖耳圆尾，可爱至极。
糖人？
脑海之中，那小家伙煮的甜粥冲入心房。
他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竹签上的糖画在掌心微微发烫。
那碗甜粥的香气仿佛顺着记忆漫了出来——白瓷碗，大米熬得绵密，甜香里混着点桂花的清冽，是小家伙踮着脚在灶台前守了两个时辰的成果。
那时她仰着小脸递过碗，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
面具下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竟忘了，自己向来不喜甜食，可那碗粥，他却喝得一滴不剩。
“老板，给我来一盒糖人。”他声音隔着面具传出来，带着点闷闷的质感。
那小家伙肯定会喜欢。
付了钱，他捏着那盒糖人，糖人在灯笼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想起那张可爱纯真的容颜，面具下的嘴角，扬起那温柔宠溺的笑容。
确实该回去了。
转身时，玄衣扫过摊位的布帘，带起一阵风，吹得旁边一串灯笼轻轻摇晃，光影在他身后碎成一片斑驳，倒像是把这集市的热闹，悄悄裹了一角藏进了归途里。
顺着出来的路线返回，这次沧玄云澈终于没有迷失方向，顺利的回来了竹屋。
竹屋的窗棂透着暖黄的光，像只安静眨着的眼。
沧玄云澈站在院门外，袖中捏着那盒糖人，竹编的盒盖缝隙里，还飘出淡淡的焦糖香。
他推门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呀”声，惊得檐下的灯笼晃了晃，光影落在他玄色衣袍上，明明灭灭。
“小医师 我回来了。”
屋内的动静顿了一下，随即传来轻捷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月离昭华站在暖黄的光晕里，素净的衣裙之上还沾着药草的碎末。
“沧玄公子。”
昭华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之人，轻灵的双眸之中是那毫不掩饰的惊讶。
原来她没有幻听，他真的回来了。
那呆萌纯真的样子，让沧玄云澈心中一软。
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指尖捏着的糖人盒在掌心轻轻晃了晃，焦糖香混着竹屋的药气漫开来。
他看着她微张的唇，看着她眼底那点像星火般炸开的惊讶，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
“有没有想我啊？”他故意逗她，迈步进门时，衣袍扫过她的发梢，带起一阵极淡的药草香味。
“我才没有想你。”昭华把脸别向一边，耳尖却悄悄泛起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药草碎屑落在袖口也没察觉。
这别扭的模样，让沧玄云澈喉间的笑意更浓了。
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哦，没想我呀，真是好伤心呀，”沧玄云澈拖长了语调，缓步走到她身，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轻声说道“亏我还特意给某个小家伙带了糖人。”
“糖人。”
昭华猛地转头，眼底的惊喜藏都藏不住，却又强装镇定地抿紧唇，指尖绞着衣袖更用力了些：“谁……谁稀罕你的糖人。”
话虽如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空空的双手，带着点小小的失落。
沧玄云澈低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油纸打开，里面是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糖人，晶莹剔透，还沾着点温热的气息。
“刚做的，还热乎着呢。”他故意把糖人往她面前凑了凑，糖香混着淡淡的麦芽甜气飘过去。
昭华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视线黏在糖人上挪不开，耳尖红得快要滴血，却还是嘴硬：“我才不要……”话音未落，指尖已经悄悄抬了起来，离糖人只有寸许距离。
“哦？不要啊。”沧玄云澈作势要收，“那我只好自己吃了，这兔子糖人，听说吃了能变机灵呢……”
“等等！”昭华急忙伸手抢过，紧紧攥在手里，像护住什么宝贝，“我……我是怕你浪费！”说完，飞快地低下头，小口小口舔着糖人，脸颊鼓鼓的，像只偷吃到糖的小松鼠。
沧玄云澈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漫了出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昭华头埋得更低了，糖人的甜味在舌尖化开，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你，你下次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不要，不要一声不响的离开。”
说道最后，昭华声音越来越小。
沧玄云澈的手顿在她发顶，眼底的笑意慢慢沉淀成温柔的暖意。
他俯身，视线与她低垂的眉眼平齐，声音放得极轻：“好，下次出门一定告诉你，绝不一声不响地走。”
昭华的指尖捏着糖人，糖汁黏在指腹上，甜丝丝的。
她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耳尖红得快要烧起来。刚才那句话说出口时，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可说完又觉得心里松快了些，像压着的石头被挪开了一角。
沧玄云澈看着她发顶柔软的碎发，忍不住又揉了揉，语气带着点揶揄：“这么怕我跑了？”
“谁、谁怕了！”昭华猛地抬头，撞见他眼底的笑意，又慌忙低下头，“我是怕你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怕你死在半路上。”
这话漏洞百出，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捏着糖人的手指紧了紧。
沧玄云澈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空气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再逗她，只拿起她落在一旁的药篓：“走吧，进屋吧，山中夜里凉，当心着凉了。”
昭华“哦”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竹屋走，手里的兔子糖人被她舔得只剩个小尾巴，甜味却像浸进了心里，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些。
月影穿过树影洒下来，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一高一矮，紧紧挨着，像被春风悄悄系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