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露台上那对姐妹转过身来,妹妹一脸冷峻!向马乘风他们怒斥道:“楼下的!你们也看得够了吧!可是仍觉不够尽兴?难道非要看到我们姐妹从这里跳下去,撞碎头颅,方称你等之心吗!”
姐姐语气虽轻缓,言语却更加刺耳道:“列位皆是堂堂七尺,须眉男儿!可惜了一副躯壳,一腔热血!面对两个弱小女子无辜受辱,也只能徒叹枉然!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竟不敢为一言!妾虽女流,亦深为诸君不齿!诸君请便!此地不需看客!”
马乘风、刘心等四人,静听她们姐妹言语讥讽,俱皆默然不语,面上亦无表情!
良久,马乘风沉声道:“走!”便迈开大步,径朝来路而去!刘心等三人,亦于其后相随。
一路之上,马乘风一言不发,只是呼呼前行!刘心深知,此次他是真动了肝火了!便赶一步,上前搭话道:“二爷心中有话,为何不对兄弟们讲出来?这可不像二爷的脾气!”
马乘风闻言骤然止步!转身怒视刘心道:“我的脾气?今夜之事,更有哪一桩像了我的脾气!老子当时要上露台,你为何阻止于我?要不是你,那狗男子,早他娘的一命归西了!娘的!老子怎可容得他那般猖狂!”
说完,还转眼看了看另一名属下!那人被他看得七上八下,不明所以!只得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刘心闻言,干咳了一声道:“二爷不必怨及旁人!是我令他二人随侍二爷,但见蹊跷,便立时回报于我!二爷你可知那画楼是何处所?”马乘风瞪眼摇头道:“不知!却也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家!”
刘心道:“非但不是好人家,而且更为下作!那是个妓院,是盈香院的后院!”
原来自隐星堂设下这瑶光破军堂之后,马乘风虽然主镇洛阳,却因自己相貌身形太过招人眼目,而极少在街面上走动!
是以洛阳城里很多地方,他都只闻其名,而不知其所在,更别说那个妓院在什么地方了!可是那名字,他却是知道的!只因盈香院在洛阳妓院当中,也算是比较大的一家了!
当下马乘风一听便急道:“那又怎样!”
刘心道:“二爷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当时我在二爷身后,见那男子一心只为求欢,并无杀人之意!两名女子情势虽急,却也不至性命之忧!而那画楼高两三丈,二爷想要一纵而上,不易为之,便想以门柱借力!二爷呀,以你身躯壮大沉重,还要借力!哪怕那门柱是石头做的,在你一脚之下,要不粉碎才怪!且你上得台去,难免大开杀戒!那男子必定血溅当场!姑且不论他可有后援,只是如此一来,可谓是惊天动地!不论是二爷你,还是咱破军堂,这万儿,可就叫响了!可是别忘了还有强敌在侧!白衣社必然伺机而动!届时敌暗我明,何其被动?我破军堂诸位兄弟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再者,那男子当时若再进一步,我手中的子母电光珠定可将他当场击昏!那女子若再运力刺死她姐姐,我也能打落她手中烛台!纵然她们俩一跃而下,凭咱们两人,过去接住她们也并非难事!故此,二爷你又急作何来呢?”
马乘风耐着性子,待他讲完便道:“便是娼妓,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被人逼死不成?还有,你怎知她们必会那般死法?倘若咬舌呢?纵火呢?还非得跳下来?就不会在露台上一头碰死吗?亏你还竟然以命作保!”说完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只顾走!
刘心召唤,他却理也不理!刘心急道:“那般情急之下,她总不至于将诸多死法全试一遍吧!”
已过子时,破军堂正厅之上,仍旧灯光明亮!马乘风怒气未消,怒容满面地道:“我必得知道那对姐妹到底是谁!那白姓男子又是何许人也!他们之间绝非一般恩怨!究竟背后是何隐情,你非得给我查他个水落石出不可!”
稍作沉吟之后,刘心望着马乘风,沉声道:“二爷放心,一天之内,我必会查出实情!”言毕便朝门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刘心亦在不停地回想当时情景,以及马乘风的每一句话,和马乘风的愤怒!其实今晚被激怒之人,又何止是马乘风一个呢?
刘心不禁又想到那白姓男子,简直如同恶狼!却不知在捕食两只白兔之时,竟已惹怒了一头狮子!
这一晚对于马乘风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卧于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月光惨淡,透过窗棂,斑斑驳驳投映在粉壁之上,每一格里,俱是那对姐妹的身影!尤其是那做妹妹的,年纪虽小,却敢于以娇弱之躯,勇退禽兽之人!
那份勇气与果决,令马乘风钦佩不已!她清丽冷峻的面庞,坚定而又决绝的神情,早已从马乘风的双眼直传心底,成为一个永久的烙印!
而她姐姐的话语,亦在马乘风耳畔久久回荡,挥之不去!每句话都像极了一根针,让他内心刺痛不已!
昔日,马乘风亦曾自诩侠义道中人!“侠骨仁心,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是侠道中人的分内之事吗?
若不如此,那“侠”当怎讲?“义”又何存呢?而当世间侠义无存,“道”又何在!
然而今夜,冤屈现于目下,不平起于眼前!他竟冷眼束手,自始至终不为一言!一想到此处,他便感到浑身发冷,后背之上竟渗出汗来!
自立破军堂以来,洛阳的繁华与富足,也让马乘风享受到了一份闲适与安逸!然而,这些远离刀光血影的生活之中,他却总觉有一份莫名的不安,终日与他如影随形!
时至今日,他似乎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竟早已在这浮华霓虹之中迷失了方向!
大体当一个人失去思想,就必然失去判断!而无思无判之人,则又必然随世逐流,从而必然滑入麻木深渊!此等人可为之一叹!然叹人之人,不暇自省,则徒复为他人叹也!
马乘风看到自己的铁戟!那对他无比钟爱,重八十斤的铁戟!静静地,孤独地立在墙角木架之上!
它的月翅依旧雪亮!那戟刺尖锋依然泛着悠悠寒光,摄人心魄!可它终究会在沉寂之中,慢慢地被锈蚀夺去光泽!终究会在无声地容忍之中慢慢地落满尘垢!
马乘风想到那匹桀骜不驯,性情乖张的踏浪驹!它的肌肉依然强健!它的鬃毛依然鲜亮!
可每逢自己看见它时,却总能在它的目光之中,见到一份落寞!在它的神情之中,感受到一种萎顿与颓唐!
马乘风深深知道,它本来自广袤的草原,那里俊美壮阔!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林木,无限风光!
然而现在,它的灵气,它的活力,它的本能!都将流失在这间既温暖,而又安逸的马厩之中!流失在这无风无浪的槽枥之间!
可它又是多么地渴望四蹄飞扬,多么渴望远方?只因他本就属于那里!它的灵魂就在那里!它绝不该在沉默之中走向衰老!它绝不能在麻木之中等待消亡!
天色将过丑时,马乘风仍无半点睡意,反而愈加精神起来!他索性起身走出卧房,径直来到前堂!
随着雄鸡一唱,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再漫长的黑夜,也终将过去!太阳,又将无限光明,洒向整个洛阳!
整整一个上午,马乘风只在正厅之上正襟危坐!急切地等待刘心的消息。转眼之间,已至午时,刘心方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只见他风尘仆仆,急匆匆地自外间门廊径直走上正厅!先同马乘风打了个照面,便一屁股坐在他左手边的椅子上!端起一碗凉茶,一气喝光!
马乘风凑近问道:“可是有些眉目了?”刘心一抹嘴,长出了一口气,轩眉道:“不错!事情大体已经详细了!”马乘风闻言大喜道:“好小子,果然有手段!快快讲来我听!”
刘心见他如此焦急,便也不卖关子道:“那两名女子,确是姐妹!长曰云秀,次名云英。本是山西蒲州人氏,俱生于书香门第!只因去年,山西多处大旱成灾,以至流寇四起,苏家亦颇受其扰!更兼这对姐妹如花似玉,故而令她们父母更为担忧!没奈何,只得举家南迁,以避其祸!不料想路上突遇白氏五虎,见财起意,最终杀人越货,竟将苏家老幼一十五口尽皆屠戮!因见二女颇俱姿色,故未加害,而挟之勾奔洛阳!”
马乘风面沉似水,两道扫帚眉几乎拧到一起!问道:“那白氏五虎,又是何来路?”
刘心道:“那是兄弟五人,名叫白如龙,白如虎,白如豹,白如蛟,白如鹰!都是西凉响马,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江湖上早有恶名!因与洛阳城西的财主金千镒有些旧交,故应其所请而来洛阳!那金千镒也是个明人暗鬼的无耻之辈!本要并购城西染布坊的一块地皮而不得,故生歹念!以一封书信招来西凉五虎,想借彼之力,成其好事!却不料想,那五虎到洛阳竟反客为主!未足一月光景,金千镒竟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家后花园的水井之中!五虎进而鸠占鹊巢,将金氏府宅产业尽数霸占!金家阖府内外皆知其行径,却未有敢申一言者!自此五虎骄横日甚!将云秀、云英姐妹二人卖到盈香院为妓时,对外只说她二人是山西饥民,因生计无着而自愿卖身!盈香院的老鸨子葛三姑明知是假,也不愿问明!只是看她姐妹两个皆有姿色,要将她们作自己的摇钱树而已!”
马乘风听完,皱眉道:“金千镒害人不成,反倒搭上自己身家性命,真是罪有应得!那白氏五虎倒真个人如其名,什么龙、虎、豹、蛟、鹰!不过是一群禽兽罢了!可是云秀、云英两个却因他五人而成孤女,实在可怜!”
刘心接道:“金千镒引狼入室,固然死不足惜!可他此举害人害己,非但使苏家姐妹家破人亡,更教洛阳城中从此住进五匹吃人狼!他五人至此,虽才一年多,可遭他五人欺压而至伤残走死者,竟有二十余人!其猖狂野蛮,可见一斑!”
马乘风从椅中霍然站起,怒目横眉道:“这班狗贼,当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只会欺压良善,在平民弱女面前耍豪横!得了百姓忍让,一发让他们成了气候!今遭犯在老子手里,说不得拧下他们脑袋,高挂艳阳楼顶!才叫大快人心!”
转而又对刘心道:“往后我不在洛阳,云秀、云英姐妹那里,你要好生看顾!破军堂并同济堂内外诸事,也需你与众兄弟一力承担!拜托啦!”言罢,转身就朝后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