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失踪了。
胡二爷带人把槐花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邻居说,前天晚上还有人见她,第二天一早,门就锁了,人不知去向。
楚王听完禀报,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胡二爷退下。
书房的门关上,楚王一个人在屋里坐了很久。窗外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雪,又像是憋着一场大雨。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看起来很普通的《论语》,翻开,里头是空的——书页被掏空了,放着几封信。
他拿起最上面那封,抽出信纸。信是几天前送来的,上面只有一行字:
“雪庐有异,速查。”
落款是一个“陈”字。
陈尚书,吏部尚书陈文远,楚王在朝中最得力的盟友。
楚王把信纸凑到蜡烛上,看着它烧成灰烬,这才重新坐回书案后,提笔写了回信:
“已查。云逸,三年前病重,遇游方郎中,后游历四方。无根无底,疑点颇多。继续查,往十二年前查。”
写完,装封,用火漆封好,叫来心腹:“送去给陈尚书。告诉他,我要知道这个云逸,十二年前在哪,做什么,跟谁在一起。”
“是。”
心腹退下。楚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十二年前。
那是个很微妙的年份。那年发生了很多事,最大的一件,就是苍云隘大火,镇北王林珩叛国,七万林家军全军覆没。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偏偏在那之后出现,又偏偏在这时候,帮齐王跟他作对。
是巧合吗?
楚王不信。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如果这个云逸,真的跟当年的事有关……那事情,就复杂了。
雪庐。
云逸在咳嗽。
咳得很厉害,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飞云端着药碗站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却又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咳声停了,云逸靠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闭着眼,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药。”他伸出手。
飞云连忙把药碗递过去。云逸接过,看都没看,一口气喝完,又把空碗递回去。
“宗主,”飞云犹豫着开口,“楚王那边,好像在查您十二年前的事。”
“让他查。”云逸声音沙哑,带着咳后的余颤,“查来查去,他只能查到,十二年前我在江南养病,差点死了,被个路过的郎中救了。”
“可万一他查到……”
“他查不到。”云逸打断他,“当年知道我还活着的人,除了你,都死了。剩下的,要么以为我死了,要么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飞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可楚王不是傻子。他查不到,更会起疑。”
“起疑才好。”云逸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越疑,就越会慌。慌了,就会出错。”
他顿了顿,又说:“齐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齐王拿到刘管事留下的东西后,这几天一直在暗中查证。昨天他见了大理寺卿,两人在书房谈了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大理寺卿脸色很凝重。”
云逸点点头:“快了。”
“什么快了?”
“摊牌的时候,快了。”云逸重新闭上眼睛,“楚王不会坐以待毙。齐王查得越深,楚王的反击就会越狠。到时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
飞云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对了,”云逸忽然想起什么,“陈尚书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尚书这几天告病在家,没上朝。但楚王府的人,昨天悄悄去了一趟陈府,呆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云逸嘴角弯了弯:“陈文远这个老狐狸,这是要明哲保身了。”
“宗主的意思是……”
“楚王让他查我,他查不出什么,又怕惹祸上身,干脆装病躲起来。”云逸说,“不过他躲不了太久。等楚王和齐王真撕破脸,他就得选边站了。”
“他会选谁?”
“谁赢,他选谁。”云逸淡淡说,“这种人,最擅长看风使舵。不过……”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次,恐怕由不得他了。”
陈府。
陈文远确实在装病。
他躺在暖阁的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却红润得很,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手里拿着本书,半天也没翻一页。
管家轻手轻脚进来,低声说:“老爷,楚王府又派人来了,说楚王请您过府一叙。”
陈文远放下书,叹了口气:“就说我病得起不来床,实在去不了。”
管家犹豫了一下:“老爷,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再推,怕是会得罪楚王……”
“得罪就得罪吧。”陈文远摆摆手,“总比卷进去强。”
管家不敢再多说,退了出去。
陈文远重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想起楚王让他查的那个云逸。他动用了所有关系,查了三天,只查到这个云逸三年前出现在江南,之后行踪不定,直到今年冬天才来的金陵。
再往前,一片空白。
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
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能把楚王逼到这份上?能让齐王这般信任?
陈文远不信。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年他刚升任吏部侍郎,记得很清楚,苍云隘大火后,朝廷上下震动,皇上震怒,下旨彻查。可查来查去,只查到镇北王林珩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满门抄斩。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林珩那个人,他见过,刚正不阿,忠心耿耿,不像会叛国的人。
可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现在,十二年过去了,突然冒出个云逸,帮着齐王跟楚王作对……
陈文远心里一哆嗦。
不会……不会跟当年的事有关吧?
他不敢往下想。
“老爷,”管家又进来了,这次脸色更难看,“齐王府的徐统领来了,说齐王请您过府,有要事相商。”
陈文远手一抖,书掉在地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齐王府。
陈文远到的时候,齐王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茶是上好的龙井,点心是刚做的,可陈文远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坐在那儿,手心里全是汗。
“陈尚书,”齐王开门见山,“本王今天请您来,是想问问,关于户部侍郎的人选,您有什么建议?”
陈文远一愣。
他以为齐王会问楚王的事,会问云逸的事,没想到问的是这个。
“这……户部侍郎位高权重,需得德才兼备之人。”他斟酌着说,“老臣以为,现任户部郎中张文清,为人谨慎,熟悉部务,或可胜任。”
齐王点点头:“张郎中是不错。不过……本王听说,楚王那边,好像更属意工部侍郎王明远?”
陈文远心里一紧。
王明远是楚王的人,这点朝中都知道。齐王这么问,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王侍郎……也是能臣。”陈文远硬着头皮说,“不过工部和户部事务不同,贸然调任,怕是不太合适。”
“陈尚书说得有理。”齐王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话锋一转,“对了,陈尚书最近在查一个人?”
陈文远手一抖,茶杯差点没拿稳。
“王、王爷说笑了,老臣最近告病在家,哪有精力查什么人……”
“云逸。”齐王打断他,眼睛盯着他,“楚王让您查的,对吧?”
陈文远脸色白了。
“王爷,老臣……”
“陈尚书不必紧张。”齐王摆摆手,“本王知道,您是身不由己。不过……”
他放下茶杯,从书案下拿出一个小木盒,推到陈文远面前。
“陈尚书不妨先看看这个。”
陈文远看着那个盒子,手抖得更厉害了。他颤巍巍打开,里面是那本册子,还有那几封信。
他只翻了两页,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王爷!老臣、老臣不知情啊!这些事,老臣一概不知!”
“陈尚书请起。”齐王扶起他,“本王知道您不知情。您要是知情,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
陈文远站起来,腿还在发软。
“那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没别的意思。”齐王看着他,目光平静,“只是想让陈尚书知道,楚王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也顺便提醒陈尚书一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有些船,上了就下不来了。陈尚书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该上哪条船。”
陈文远站在那儿,汗如雨下。
他知道,齐王这是在逼他站队。
要么跟楚王一条道走到黑,要么……倒向齐王。
没有第三条路。
“王爷,”他哑着嗓子说,“老臣……老臣需要时间想想。”
“可以。”齐王点点头,“三天。三天后,本王等您的答复。”
陈文远浑浑噩噩出了齐王府,坐上马车,整个人还是懵的。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最难的抉择,来了。
雪庐。
飞云把陈文远去齐王府的事,告诉了云逸。
“齐王这是在逼陈文远站队。”他说。
云逸点点头:“做得对。陈文远这个老狐狸,不逼他,他永远不会动。”
“他会选齐王么?”
“会。”云逸很肯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对自己最有利。楚王现在一身腥,齐王手里又有证据,该怎么选,他清楚得很。”
“那接下来……”
“接下来,就该楚王出招了。”云逸看向窗外,“他被逼到这份上,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该动真格的了。”
“他会怎么做?”
“不知道。”云逸摇头,“但无非就那几招。要么杀人灭口,要么栽赃陷害,要么……逼宫。”
飞云脸色一变:“逼宫?他敢?”
“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云逸淡淡说,“不过逼宫是最后一步,现在还不到时候。他会先试试别的。”
“那咱们……”
“等。”云逸闭上眼睛,“等他出招。然后,见招拆招。”
屋里静下来。
窗外的天,阴得更厉害了。
像是憋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