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兵部,说沈将军昨夜率部击退敌军三万,夺回失地七十里,战报上有边关大印和巡防官联署签字!”
苏清晏猛地抬头。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不是惊喜,是确认。
她等的证据来了。
而且来得比她想的还快。
就在刚才,她还在盘算怎么让太子相信她父亲没通敌。现在不用了。战场不会撒谎,军功不会造假。她父亲不仅没叛国,反而刚刚打了胜仗。这消息一出,所有指控都不攻自破。
可问题是——
明天就要问斩。
今天不翻案,人头落地,再大的功劳也救不回一条命。
她看着太子。
萧景琰站在原地,背对着她,肩膀绷得很紧。他没说话,但苏清晏知道他在听,在想,在动摇。
就是现在。
不能再等。
她突然往前一扑,双膝重重砸在青石地上,额头撞上地面,发出“咚”的一声。
“殿下留步!”
她喊得撕心裂肺,嗓子都破了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狱卒忘了起身,连呼吸都停了。
太子缓缓转身,眉头皱起。
苏清晏不管这些。她抬起头,额角已经渗出血,顺着眉骨往下流。她也不擦,只死死盯着那人。
“我父沈毅昨夜血战夺回七十里失地,边关联署战报已至兵部——今日您若踏出此门,明日我父就要含冤问斩?!”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子一样划破牢房的死寂。
没人敢接话。
谁也不敢。
一个死囚,当着太子的面,直接质问朝廷判决,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
这是找死。
可她不是求饶。
她是控诉。
她继续叩首,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都用尽全力。血越来越多,滴在青石上,一小片红。
“罪需凭实证!”她吼道,“无审判、无质证、无勾决,便定忠臣死罪,此非依法治国,而是以私意杀人!若您今日因权臣一句话便斩我父,他日是否也能因一句话便废您这位太子?!”
这句话出口,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连风都静了。
太子的脸色变了。
他一步步走回来,走到铁栏前,站定。
两人隔着栏杆对视。
一个满身血污,跪在地下;一个衣着朴素,却气场如山。
苏清晏没低头。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说的每一句,都会掉脑袋。
但她必须说。
她冷笑一声,声音低了些,却更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不过是暴君驭下的奴训!真正的明君治世,应是君亦守法,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而非任由奸佞构陷,草菅人命!”
她说完,牢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狱卒们全低着头,手都在抖。
他们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话。
一个囚犯,居然敢教太子什么叫“明君”?
可更吓人的是——
太子没有发怒。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又像是在看一个……他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人。
良久,他开口,声音很轻:“你说‘君亦守法’……你可知这话,足以诛九族?”
苏清晏笑了。
嘴角咧开,沾着血,看起来有点吓人。
“若说真话要灭族,那这天下早该血流成河。”她盯着他,“我只问殿下一句——您信不信公道?”
太子没答。
他转头看了眼地上的军报,又看向她额角的血。
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哭过。不求情,不喊冤,不说自己多惨。她只讲规则,只讲程序,只讲证据。
她不像个囚犯。
她像个……判官。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做了件事。
他解下腰间那块木牌,递给身后随从。
“去登记簿上记一笔,钦差巡查天牢,发现疑案未结,申请调卷重审。”
随从一愣:“可是殿下,这不合规矩……”
“那就让它合规矩。”太子打断他,“你是办事的,不是定规矩的。”
随从不敢再说,低头接过木牌快步离开。
苏清晏看着这一幕,心跳加快。
她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
太子没有下令抓她,没有让人堵她的嘴,反而主动留下文书记录。这意味着这件事不会再被悄悄压下去。
他已经站在了程序这边。
虽然只是一小步。
但她看得出来,他的态度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好奇,而是一种……认真对待。
他重新看向她,语气缓了些:“你刚才说的七处漏洞,我能看看原始案卷吗?”
苏清晏点头:“可以。但我提醒您,初审笔录是非正式稿,很多关键内容被删改过。真正的证据链根本不存在。”
“那你有完整的?”
“我没有原件,但我能还原逻辑链。”她抬起手,指向墙上那四个字,“程序正当。只要按这个走,真相自然浮现。”
太子看着那四个字,又看看她。
他忽然问:“你不怕死?”
“怕。”她答得干脆,“但我更怕死得不明不白。如果规则可以被随意践踏,那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
太子没说话。
他站在那里,很久。
最后他转身,对旁边狱卒道:“给她换间干净牢房,热水、布巾、伤药都送进去。不准任何人私自接触。”
狱卒慌忙答应。
苏清晏没动。
她还跪着。
“我不走。”她说。
太子回头:“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得到正式复核令。”她抬头,“在那之前,我还是死囚。死囚不能享特权。您给我的每一分优待,都会成为别人攻击翻案合法性的把柄。”
太子皱眉:“你连这也想到了?”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她平静道,“是规则本身的要求。您想查案,就得按规矩来。否则,您和那些毁掉规则的人就没区别。”
太子看着她。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不是震惊,不是怀疑。
是认可。
他点点头:“好。那我就按规矩来。”
他拿出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字,盖上随身私印,递过去:“这是临时保释文书,允许你在复核期间暂居别院,配合调查。你若拒绝,就是不配合朝廷查案,我可以当场把你关回去。”
苏清晏愣了下。
她没想到他会来这招。
这是逼她接受照顾,却又不破坏程序。
高。
实在是高。
她慢慢站起来,腿有些发麻。她接过文书,扫了一眼,确认格式合规,印章清晰,流程可追溯。
她收下了。
“谢谢殿下。”
太子淡淡道:“别谢我。我只是不想让一个讲规则的人,死在脏水里。”
他说完转身就走。
苏清晏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额头还在流血,但她笑了。
她知道,这场仗,她还没赢。
但至少,她活到了下一回合。
脚步声远去。
狱卒小心翼翼靠近:“姑娘,咱们……现在去哪儿?”
苏清晏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冷静:“先找大夫。伤口不处理,容易感染。”
“啊?”
“怎么?”她皱眉,“你以为我是为了演戏才磕头的?疼是假的?”
“不是不是……”狱卒赶紧摆手,“就是觉得您这人……不太一样。”
苏清晏看了他一眼:“哪不一样?”
“别人喊冤,都是哭天抢地喊冤枉。您呢,一边流血一边讲法条,讲着讲着还顺手教太子该怎么办案……”
她打断他:“我不是教他。我只是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谁。”
狱卒听不懂。
但他记住了这句话。
因为就在那一刻,他看见太子走出十步后,忽然停下。
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眼,没看牢房,没看军报。
只看了她。
苏清晏也看见了。
她没躲,没笑,没示意。
她只是站着。
像一根钉子,扎在规则的边界线上,一动不动。
太子看了几秒,转身走了。
风起了。
吹动了墙上的碎布条。
那是她之前用来包手的布,上面还写着《大胤律·刑讼篇》第三条。
有人想撕掉它。
但她重新钉了回去。
现在它在风里轻轻晃。
像一面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