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苏清晏没动。
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手里还捏着那片碎瓷。门外站着太监和一个黑衣人,布包放在脚边。上一次他们来,送的是初审笔录的手稿。这一次,她不知道是什么。
但她知道,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被动接招。
她缓缓松开手指,把碎瓷片轻轻放在身侧。掌心有血痕,是刚才掐出来的。她没管,只盯着外面那两个人。
太监往前一步,声音冷:“这位是钦差随员,例行巡查,你只需如实答话。”
黑衣人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他比太监高出半个头,身形挺直,走路时脚步极轻,可每一步落下,空气都好像沉了一分。狱卒们低头让路,连呼吸都放慢了。
苏清晏眯起眼。
这人不对劲。
普通差役进牢房,会左右张望,会皱眉捂鼻,会下意识防备犯人暴起。这个人没有。他走得很稳,目光平视前方,像是走在宫道上,而不是臭气熏天的死囚区。
更奇怪的是,铁门一扇扇打开,没人拦他,没人查令牌,连登记簿都没翻一下。这种待遇,只有两种人能有:一是掌权太监,二是皇室亲贵。
她飞快回想最近听过的消息。
太子萧景琰,三日前曾驳回刑部一份秋后问斩的名单,理由是“证据不足,程序违法”。当时她还在想,这人脑子没坏吧?在这个地方讲程序?
现在她明白了。
不是他脑子坏,是他还信规则。
她心跳加快,手心出汗。如果真是太子,那她等的人来了。可她不能冲上去喊冤。她只是一个囚犯,一个明天就要被砍头的罪臣之女。她说什么,都会被当成垂死挣扎。
她必须让他自己看见她。
看见她的不同。
她慢慢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那盏油灯。昏黄的光落在墙上,照出四个字:程序正当。
那是她用碎瓷片刻的,深一道浅一道,但每个字都端正清晰。旁边还有一排小数字:七。
代表七处致命漏洞。
她记得《大胤律》里写过,凡重大案件,须经三司会审,证据链完整,皇帝勾决后方可执行。她父亲的案子,连一审都没有,直接定罪,连圣旨都没见着。
这不合法。
她不信没人看得出来。
只是没人敢说。
但现在,这个人来了。他穿着粗布衣,蒙着脸,可站姿、步态、气场,全都藏不住。他越想低调,越显得格格不入。
她忽然想起现实世界的一件事。
她代理一个农民工讨薪案,对方公司老总请了顶级律师团,一口咬定“没签合同就不算雇佣”。她在法庭上放了一段监控视频,画面里那人每天打卡、穿工服、参加早会,最后她说了一句:“你们可以否认合同,但你们否认不了他在这儿工作过的事实。”
法官当场拍桌。
现在也一样。
她不需要他主动问她。她只需要让他看到,她不是疯子,不是怨妇,而是一个清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
她悄悄挪了下身子,让自己正对着那条长廊。
只要他经过,一定会看见那面墙。
她闭了下眼,调整呼吸。不能急,不能慌。她得等他走到最近的那一道铁门前,看清每一个字,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停下来。
脚步声近了。
她睁开眼。
太子走到了第一道铁门前。
守卫低头,退半步,自动拉开门栓。
他没看他们,也没说话,只是抬脚跨过门槛,继续往前。他的视线扫过两侧牢房,速度不快不慢,像是在检查,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苏清晏屏住呼吸。
第二道门。
第三道门。
他越来越近。
她能看清他袖口的布料了。不是粗麻,是细棉,洗过很多次,但织法精细,绝非市井能有。他腰间那个布包,摆放的位置很讲究,重心居中,便于随时取物。这是长期习惯使然,不是装出来的。
她几乎可以确定了。
这就是太子。
她攥紧拳头,指甲再次陷进掌心。疼让她清醒。
第四道门。
他停了一下。
不是因为谁叫他,而是他自己停下。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一间牢房的门板上。那里写着“沈氏女,通敌案从犯,三日后斩”。
他看了一瞬,没动表情,继续走。
第五道门。
他的视线开始扫向墙壁。
第六道门。
他脚步微微放缓。
苏清晏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咙。
他知道这里有东西。
他在找。
第七道门。
他终于停下。
正对她的牢房。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移向那面墙。
“程序正当”四个字,在昏光下格外刺眼。
他看了很久。
久到旁边的太监忍不住低声提醒:“殿下……该走了。”
他没理。
他往前走了两步,离铁栏只剩三尺距离。
苏清晏抬头,第一次正面对上他的眼睛。
隔着铁栏,隔着昏暗的光,隔着生死之界。
她没说话。
他也没说话。
可她知道,他已经看到了。
不只是那四个字,还有旁边的数字“七”,还有地面刻痕,还有她身上那种——不属于囚犯的冷静。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而稳:“这字,是你写的?”
她点头。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为什么写这个?”
“因为这是唯一能救我命的东西。”
他沉默。
太监急了:“殿下,夜深了,不宜久留。”
太子没动,只问:“你说的‘程序’,指的是哪一条?”
苏清晏深吸一口气。
机会来了。
她站起来,走到铁栏前,声音不大,但清晰:“第一条,通敌信无驿卒签押记录;第二条,无交接文书备案;第三条,未交刑部验真;第四条,证人张德全任职文书未经吏部审核;第五条,审判未公开,无原告无辩护;第六条,父女同斩,违反《连坐豁免条例》;第七条,陛下未勾决,死刑已定。”
她说完,牢里静得吓人。
太子看着她,眼神变了。
不是惊讶,不是怀疑,是一种——终于找到同类的确认。
他忽然问:“你知道我是谁?”
苏清晏笑了下。
“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因为您站在这里超过十秒,没像别人一样觉得我疯了。就凭这一点,值得赌一次。”
太子没说话。
他转身,对太监说:“去偏殿等我。”
太监愣住:“可是……”
“我说,去偏殿等我。”
语气不容反驳。
太监咬牙,低头退下。
长廊只剩他们两人。
苏清晏握紧铁栏,指节发白。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要么被带走问话,要么被当作危险人物封口。
可她不怕。
她等这一刻太久了。
太子看着她,忽然说:“你还知道什么?”
她张嘴刚要答。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跑得很快。
太子眉头一皱,猛地回头。
苏清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个狱卒正往这边冲,脸色发白,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跑到铁门前,扑通跪下:“大人!不好了!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到兵部,说沈将军昨夜率部击退敌军三万,夺回失地七十里,战报上有边关大印和巡防官联署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