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事失踪的第三天,楚王府的气氛明显变了。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说话压着声,生怕触了霉头。胡二爷在书房外站了半个时辰,才被叫进去。
“人呢?”楚王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眼皮都没抬。
“回王爷,河里捞了两天,没捞着。”胡二爷躬身,额上见汗,“那晚天黑,水流又急,怕是冲远了……”
“冲远了?”楚王放下玉佩,抬眼看他,“刘管事水性不错,你忘了?”
胡二爷膝盖一软,差点跪下:“王爷明鉴,属下是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的,也亲眼看见他没浮上来……”
“那尸体呢?”楚王声音很轻,却让胡二爷浑身发冷。
“还、还在找……”
楚王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胡二爷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才挥挥手:“算了。找不到,就别找了。”
胡二爷一愣,抬头。
“人死在水里,尸骨无存,也说得通。”楚王重新拿起玉佩,慢慢摩挲着,“你去把通源钱庄的账,重新做一份。该抹的抹干净,该补的补上。三天,够不够?”
“够、够了!”
“去吧。”
胡二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退了出去。
书房门关上,楚王脸上的平静一点点褪去。他盯着手里的玉佩,眼神越来越冷。
刘管事死了,他不怕。他怕的是,刘管事没死。
如果刘管事没死,那他在哪?在谁手里?说了什么?
楚王猛地攥紧玉佩,指节泛白。
“老七……”他低声自语,“是你么?”
雪庐。
飞云带回消息时,云逸正在喝药。
药很苦,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喝完,又用清水漱了口,才问:“楚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胡二爷在重新做通源钱庄的账。”飞云低声说,“看样子是要抹平所有痕迹。刘管事失踪的事,楚王没再追究,对外说是醉酒落水,尸骨无存。”
云逸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
“刘管事那边呢?”
“已经送出城了,按您的吩咐,给了五百两银子,往南边去了。”飞云顿了顿,“他走之前,把口供写全了。周显的三十五万两,楚王分了十五万,剩下的打点上下。通源钱庄这些年,帮楚王府洗的钱,不下百万两。还有……工部、兵部,好几个官员,都拿过楚王的好处。”
云逸接过那几张密密麻麻的纸,仔细看了一遍,嘴角弯了弯。
“够了。”他说。
“宗主,现在动手?”
“不急。”云逸把纸折好,递给飞云,“收好。这是咱们的刀,得在最合适的时候拔出来。”
“那现在……”
“现在,看戏。”云逸靠回榻上,闭上眼睛,“楚王在补窟窿,齐王在查账。让他们先过过招。”
飞云应了声,退到一旁。
屋里静下来。云逸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可飞云知道,他没睡。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很慢,很稳。
那是他在想事情。
三天后,通源钱庄重新开业了。
招牌擦得锃亮,账本全换了新的,掌柜伙计也都是生面孔。胡二爷亲自坐镇,笑呵呵地迎来送往,仿佛之前那场风波从没发生过。
可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齐王府。
徐坤把一叠账本放在桌上,脸色凝重:“王爷,这是通源钱庄的新账。表面看,一点问题没有。进出款项,借贷往来,全都对得上。”
齐王翻了几页,扔在桌上:“旧账呢?”
“烧了。”徐坤说,“钱庄的人说,前几日库房走水,旧账本全烧光了。”
“走水?”齐王冷笑,“真巧。”
“是。属下查了,那晚守夜的两个伙计,第二天就辞工回老家了。老家在哪,没人知道。”
齐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刘管事呢?”
“还是没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齐王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雪还没化完,角落里堆着脏兮兮的雪堆,太阳一晒,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王爷,”徐坤低声说,“楚王这次,手脚很干净。咱们查不下去了。”
“那就换个方向查。”齐王转过身,“通源钱庄的账是新的,可人不是新的。那些掌柜、伙计、账房,总有人知道点什么。撬开他们的嘴。”
徐坤眼睛一亮:“是!”
“还有,”齐王补充道,“刘管事虽然没了,可他家里人呢?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一个一个问。我就不信,他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属下明白!”
徐坤转身要走,齐王叫住他。
“先生那边……有什么话么?”
徐坤一愣,摇头:“没有。雪庐这几天很安静,云先生没出门,也没让人传话。”
齐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徐坤退下了。
齐王一个人站在书房里,看着桌上那叠新账本,看了很久。
他知道,这局棋,才下到中盘。
楚王丢了一个车(周显),又弃了一个马(刘管事),可老将还在,士象俱全。
而他这边,虽然吃掉了两个大子,可自己的攻势,也被对方一一化解。
接下来,该怎么走?
齐王走到棋桌前,看着上面的残局。这是那天在雪庐,他和云逸下的那盘棋。他执黑,云逸执白。黑棋攻势凌厉,可白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后合围屠龙。
他盯着棋盘,忽然想起云逸那天说的话。
“王爷执黑,先手,占先机。”
“可先手,不一定是胜手。”
齐王拿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是那盘棋里,他下错的一步。如果当时不下这里,下那里,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下棋可以悔棋,可这朝堂上的棋,一步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楚王府。
胡二爷把重新做好的账本,送到楚王面前。
“王爷,账都清了。通源钱庄那边,也安排妥当了。新来的掌柜是咱们的人,伙计也都敲打过,不会乱说话。”
楚王翻着账本,一页一页看得很仔细。看完,合上,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胡二爷松了口气。
“不过,”楚王话锋一转,“齐王那边,不会这么容易罢手。他查不了账,就会查人。你安排的那些人,靠得住么?”
胡二爷忙道:“王爷放心,都是家生子,一家老小的命都捏在咱们手里,不敢乱说。”
“那就好。”楚王摆摆手,“你下去吧。最近低调点,别让齐王抓住把柄。”
“是。”
胡二爷退下后,楚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账抹平了,人处理了,齐王查无可查。这局棋,他算是扳回一城。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在那儿,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像是又要下雪。
“刘管事……”他喃喃自语,“你到底死没死?”
没人回答。
只有风声,呜呜咽咽,像是谁在哭。
雪庐。
云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起的细雪。
飞云站在他身后,低声禀报:“齐王在查通源钱庄的人,楚王那边已经把人都换了一遍,查不出什么。刘管事的家人,齐王也派人去问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云逸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
“宗主,”飞云忍不住问,“咱们手里的东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云逸转身,走回榻边坐下,“等到楚王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
“那齐王那边……”
“齐王现在,需要一点助力。”云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去,给徐坤送个信。”
“什么信?”
“告诉他,刘管事有个相好,住在城西槐花巷。那女人手里,有刘管事留下的东西。”
飞云眼睛一亮:“是!”
“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云逸嘱咐。
“明白。”
飞云匆匆走了。
云逸一个人坐在屋里,慢慢喝着茶。
茶已经凉了,有点涩。可他像是没感觉,一口一口,喝得很慢。
他知道,这局棋,快到最关键的时候了。
楚王以为,自己抹平了所有痕迹。
齐王以为,自己查不下去了。
他们都忘了,有些痕迹,是抹不平的。有些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影子。
而他,就是那个在暗处,看着这些影子的人。
窗外的雪,下得更密了。
细碎的雪沫子,在风里打着旋,一片一片,落在屋檐上,落在院子里,落在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
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就像这局棋里,那些看不见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