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漫天，铺天盖地又尽显温柔。
艾丝特尔下了马车，这是他们队伍出行后的第三天傍晚，终于抵达了预定过夜的地点。
一处位于山坳间的废弃庄园。
据说这里原本属于某个没落贵族，主人家搬走之后，这座庄园便被来往的贵族或官员们作为临时驿站使用。
队伍刚安顿下来，天色便完全暗了。山间的夜晚来得急，雪花从天边纷纷扬扬的洒落，将庄园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湿冷中。
就在仆人们忙着生火准备晚餐时，庄园外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辘辘的声响。
守夜的骑士前去查看，很快带回了一行人，看起来是一支遭遇了意外的队伍。
领头的是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士，对方自称莉亚娜·艾森巴赫，是公爵的独生女。
她的马车在山路上坏了轮轴，侍卫们也多有擦伤，恳求在此借宿一晚。
“当然可以，请进吧。”雷切尔作为队伍主人彬彬有礼地应允。他永远知道如何在人前维持完美的皇太子形象。
莉亚娜被引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她确实美得夺目，火红色的卷发，翡翠色的眼睛，身材高挑丰满，穿着一身剪裁大胆的深红色骑装，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笑起来时热情如火，声音清脆，立刻就和雷切尔身边的几位官员聊开了，游刃有余地在男人们中间周旋，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评估。
像是在挑选猎物。
艾丝特尔看得目瞪口呆。
但是她咬唇什么都没说。
她低下头盖着毯子坐在壁炉边的软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艾丝特尔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想要上扬，只能借着喝茶的动作强行压住。
救命！
她的表情管理快要失控了。
……这人的形象怎么能离谱成这样？
别人眼中的公爵千金，在她眼里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那不是什么红发碧眼的美人，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
他套着明显不合身的女士骑装，紧绷的布料勒出滑稽的褶皱，做作的姿态和矫揉造作的语调搭配在一起，简直像是荒诞戏剧里面的演员。
偏偏旁人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艾丝特尔眨眨莹润的红瞳，怕露出什么破绽不愿多观察对方一秒。
但那些人显然对自己的伪装极其自信，也对自己的魅力极为自信……
莉亚娜，主动坐到艾丝特尔身边。
“殿下不介意我坐这里吧？”他眨着那双在艾丝特尔看来做作的眼睛。
艾丝特尔顿了顿，点头道：“随意。”
莉亚娜目光热切地盯着艾丝特尔，“早就听闻皇太子殿下的太子妃美貌无比，今日一见，果然连身为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动心呢。”
艾丝特尔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一个标准的、敷衍的贵族式微笑：“您过誉了。”
“怎么会是过誉呢？”莉亚娜凑近了些，身上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在艾丝特尔的感知里，那是某种野兽般的腥臊气，“我游历过许多国家，见过无数美人，但像殿下这样……精致又可爱的，还是第一次见。看着就想让人好好呵护。”
他的手状似无意地搭上艾丝特尔的手背。
艾丝特尔几乎是本能地抽回手，动作快得有些失礼。
“……你要干什么？”艾丝特尔语气冷淡。
莉亚娜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委屈的表情：“是我冒犯了吗？我只是觉得与殿下投缘……这荒郊野外的，夜里又冷又黑，身为女孩子家总会害怕。我真的好久没看到同龄的女孩子了，不如……”男人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不如今晚我和殿下一起睡吧？我们可以说说话，互相作伴。”
艾丝特尔一脸无语地盯着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大叔用矫揉造作的表情说出‘一起睡’这三个字，胃里一阵翻腾。
“你、给、我、滚蛋！”她这话说得直接，几乎算得上无礼了。
“殿下……”莉亚娜还想伸手来拉她。
“别碰我！”艾丝特尔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酒红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真实的怒意，“我警告你！”
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雷切尔原本在和官员交谈一些政务，此时转过头，目光在艾丝特尔和莉亚娜之间扫过。他几乎是立刻起身走了过来，姿态自然地挡在了艾丝特尔身前。
“艾森巴赫小姐，”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希望您离我的夫人远一些，虽然我脾气很好，但我夫人不是。我的夫人是公主，金尊玉贵、需要被人细心呵护，不想破坏两国邦交被处死，就保持些距离平安度过这一夜。”
雷切尔这话说得毫不客气。
莉亚娜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悦，但立刻又被甜美的笑容掩盖：“是我唐突了，皇太子殿下别见怪。我只是……太喜欢您的太子妃了。”
雷切尔微微颔首，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艾丝特尔。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艾丝，你今晚跟我住一间。”
艾丝特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雷切尔伸手，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动作里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意味：“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而且这庄园年久失修，夜里说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莉亚娜。
莉亚娜的笑容僵了一瞬。
艾丝特尔靠在雷切尔怀里，能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和体温。她垂下眼帘，顺从地点了点头，那模样看起来娇弱又依赖，完全符合雷切尔口中金尊玉贵、需要呵护的形象。
仿佛她生来就该被这样千娇万宠，像是少给一点点阳光和呵护都活不下去的名贵花朵。
但在无人看见的角度，艾丝特尔的嘴角终于忍不住，极轻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演得不错嘛，雷切尔。
她在心里想。
你也看出来不对劲了，对不对？
……
……
废弃庄园的储藏室。
门被小心掩上，隔绝了楼下大厅隐约传来的喧闹。这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惨淡微光，勉强照亮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几道身影蜷缩在更深的阴影里，轮廓比常人显得格外魁梧或佝偻。浓烈的、被劣质香料勉强掩盖的野兽体味弥漫在狭小空间。
‘莉亚娜’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带着某种压抑的烦躁：“我的魅术竟然失败了……甚至我觉得她还看穿了什么！”
管家提醒说道：“那女人是好像是其他国家嫁过来的王室，可能祖上有什么高等种族的血脉，所以能看破你的幻象。”
“那怎么办？计划变不变？”车夫追问，语气焦灼，“她要是嚷嚷出来……”
“她没嚷嚷。”管家打断，声音冰冷，“只是躲开了最多发个脾气。至于为什么？也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要明白，人类贵族，心思弯弯绕绕。”
“大人说了，我们的任务是要在奥德里奇杀人和捣乱，至于遇到的人，无论是谁，能活就活，不能活就都死。”管家重复着任务。
‘莉亚娜’点点头，“您说的对，离大人给我们发信号还有段时间，让下面那些两脚羊们，再多享受一会儿炉火和安宁吧。”
储藏室彻底陷入寂静，只有风雪撞击窗棂的呜咽，以及阴影中，几道非人存在的悠长而火热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