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看似停了,天空却像被拧紧的龙头,仍有细小的水珠从云层渗漏。月光在积水表面浮起一层银箔,大巴车厢里却闷热依旧——空调线路被闪电击伤,制冷系统罢工,只剩换气扇发出垂死般的「嗬嗬」。乘客们昏昏欲睡,头随车身颠簸一点一点,像被关掉电源的玩偶。
时栀坐在倒数第二排,怀里抱着终于降温的冷藏箱。温度显示26℃,她却总觉得有股湿冷从脚底爬上来。沈遇在她右侧,中间隔着一条硬邦邦的安全带。他正用示波器采集雨后虫鸣,麦克风贴在半开的车窗,屏幕幽绿的光映在他睫毛上,像给眼睛镶了一圈冷色霓虹。
就在这片勉强的宁静里,天空传来第一声闷雷——「轰——」像巨鼓被钝锤敲了一下,音浪从车顶滚到地板,震得胸腔共鸣。时栀的肩胛骨猛地收紧,指尖瞬间攥紧冷藏箱提手,塑料发出「咔吱」抗议。那一秒,她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有人把音量旋钮突然拧到最大,所有血液都涌向头顶。
沈遇的示波器屏幕跳出紊乱波形,像被猫抓过的毛线。他下意识侧头,便看见时栀面色煞白——那是一种比月光更冷的苍白,连唇色都褪得近乎透明。她垂着头,刘海黏在额角,呼吸短而浅,像被捞出水面的鱼。
「时栀?」他低声唤,伸手覆在她手背——皮肤湿冷,指节僵硬,脉搏在指腹下疯狂弹跳:108→118→130……像失去控制的转子,一路飙升。
「我怕……打雷。」她勉强挤出声音,齿关轻颤,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电火花,「不、不是怕……是生理反应。」
话音未落,第二声雷紧随而至——「轰隆!」比前一声更闷更近,像有人把巨鼓搬进胸腔,重锤落下,心跳瞬间冲破140。时栀的瞳孔猛地收缩,肩膀缩成一道脆弱的弓,冷藏箱「啪」地掉在脚面,她却毫无知觉。
沈遇迅速把示波器耳机扯下来,单手扣在她耳廓两侧——掌心贴合,指节收拢,像给人形戴上降噪耳罩。耳机里正播放着低频白噪音,是他方才采集的雨后半段,波形柔和,峰值仅60dB。他把音量调到最大,却将耳罩紧贴她耳朵,隔绝外界雷声。
「1、2、3……」
他低头,额头几乎抵住她的,声音低而轻,像气流直接送进耳蜗,「跟我数,数到8,彩虹就出来。」
「1……」
时栀的睫毛剧烈抖动,齿关紧咬,却跟着他的节奏,「2……」
数到8时,第三声雷恰好滚过车顶,却被耳机里的白噪音削去锋刃,只剩闷闷的钝响。她的心跳从140缓缓回落——135、125、118……最终停在108次/分,像一条被风收回的旗。
雷声远去,白噪音仍在继续。沈遇却没立刻松开耳机,他掌心微微收拢,把她的耳廓包得更紧,像给一座孤岛围上静音堤。掌心与皮肤之间渐渐升温,潮湿的汗意蒸发成细小的热雾,把两个人轻轻笼在一起。
「108。」他报数,声音低得只剩气流,「回来了。」
时栀缓慢睁眼,视线仍带着潮湿的水汽,却在他脸上找到焦点。她看见他睫毛被汗水黏成几簇,像被雨刷过的黑夜;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小小一个,被月光镶上银边;还看见他唇角轻轻扬起,那是一个比雷声更轻的弧度,却足以让心跳再次过载——108+1,109,却稳稳停住。
「对照组成功。」他松开耳机,掌心却仍覆在她手背,「108=∞的阈值,记得吗?」
时栀点头,指尖却悄悄翻转,与他掌心相对,静电「啪」地一声,细微的火花在黑暗里炸开,像有人把108Hz的波形刻进血液。
心跳平稳后,沈遇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是他提前打印好的「雷声-心跳对照表」。纸张被雨水洇湿一角,却仍能看清内容:
「雷声强度90dB→心率+20次/分
100dB→+30次/分
108dB→+∞(阈值)」
他在「108dB」那一栏画了一只小猫,尾巴勾成心形,却比之前的都大,几乎占满整栏。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隐藏条款:当雷声≥108dB,甲方负责把乙方心跳降回108,误差±0。」
时栀的指尖掠过那只小猫,耳膜仍残留轻微嗡嗡,却不再是因为恐惧——108次/分,被写成一条不会失效的公式,像被月光镀上银边。
凌晨两点,大巴终于修好,引擎发出老牛般的喘息,驶上高速。雷声却未再出现,像完成任务的配角,悄悄退场。时栀靠在车窗,耳机里循环着沈遇采集的白噪音——60dB,峰值108Hz,像一条被月光拉长的糖丝,把108次/分写进耳蜗。
沈遇坐在她右侧,掌心仍轻轻覆在她手背,温度比26℃更烫。他低头,把示波器屏幕转向她——心跳波形平稳,主峰频率108Hz,像一条不会结束的直线。
「108。」他轻声说,「不会再掉了。」
时栀点头,指尖悄悄与他交叉,静电「啪」地一声,像给108Hz加上一个无限符号。
大巴驶过积水,月影被车轮碾碎,又迅速合拢,像一条被拉长的糖丝,把两个人的影子,写成了无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