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隙之路,如同在生与死的刀锋上行走。
陈末(现在)紧跟着前方那具淡金色的躯壳,每一步落下,都感觉脚下的“地面”——如果那不断变幻的几何光影和流动符号能被称为地面的话——都传来截然不同的反馈:有时坚硬如铁,有时绵软似水,有时甚至传来强烈的“排斥感”,试图将他弹出这条不稳定的路径。编辑器全力运转,维持着伪装场,同时艰难地解析着周围不断刷过的、代表“静滞之网”内部数据流的狂乱符号。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行走在超级计算机内部数据总线上的病毒,稍有不慎就会被系统的“免疫机制”发现并抹除。
前方的“躯壳陈末”则显得游刃有余。他眼中旋转的白色星旋稳定地散发着微光,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应力裂隙”最稳定、最不易被侦测的“波谷”位置。他甚至能提前预判到某些区域即将发生的“规则褶皱”或“数据湍流”,并提前发出细微的意念警告,引导陈末(现在)调整步伐和能量输出。那道稀薄的意识虚影则飘在最前方,如同最敏锐的探针,无声地扫描着更远的前路,规避着一些连“躯壳”都难以提前察觉的、更深层的陷阱。
这条路径并非直线。它蜿蜒、曲折,有时甚至需要后退,绕开一片彻底沸腾的“逻辑乱流区”。时间感在这里完全混乱,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小时。
终于,在前方意识虚影的一次强烈示警后,“躯壳陈末”停了下来。
他们抵达了“裂隙”的尽头。
前方,不再是扭曲的光影和符号,而是一面墙。
一面由纯粹的、流动的暗紫色能量构成的“墙”,厚重、凝实,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秩序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饥渴。墙上流淌着比外面数据流更加复杂、更加规整的符文,它们像活着的锁链,层层缠绕,构成了“静滞之心”最外层的概念防御屏障——“绝对定义壁”。
这是索罗斯防御理念的终极体现:将一切“非定义”的存在,彻底隔绝在外。任何未经其“定义协议”许可的能量、物质、信息乃至认知形态,在接触这面墙壁的瞬间,都会被其强大的“格式化”场强行解析、归类,要么被同化为屏障的一部分,要么被彻底“删除”。
“到了。”“躯壳陈末”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陈末(现在)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隐藏着一丝凝重。“穿过这面墙,就是‘静滞之心’的外围控制区。但强行突破或任何常规的‘解密’,都会触发最高警报,并可能导致索罗斯提前发动最终抽取,引发不可控后果。”
“那怎么进去?”陈末(现在)盯着那面令人绝望的墙壁。
“等。”“躯壳陈末”言简意赅。
“等什么?”
“等‘钥匙’。”
话音刚落——
嗡————————!!!
一阵低沉到极致的、仿佛从地核深处传来的嗡鸣,穿透了厚重的“绝对定义壁”,穿透了裂隙不稳定的结构,直接作用在两人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力场,如同涨潮的海水,以议会广场为中心,轰然向全城扩散!
“静滞之网”,被完全启动了!
即使身处概念裂隙之中,陈末(现在)也瞬间感到自己的思维变得迟滞!每一个念头的产生、传递都仿佛陷入了粘稠的胶水,变得缓慢而艰难。编辑器运作的速度明显下降,周围的伪装场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充满“定义”和“格式化”意图的意念扫描,如同冰冷的梳子,一遍遍地从宏观到微观“梳理”着整个奥米伽的认知场,试图将所有“不和谐”的变量“抚平”或“剔除”!
而他前方那具“躯壳陈末”,体表的淡金色光芒瞬间变得明暗不定,剧烈闪烁起来!那并非能量不稳,而是构成躯壳的“调和之力”正在与外界那股狂暴的“绝对定义力场”发生激烈对抗!躯壳内部那暗色结晶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咔声,外层的认知薄膜剧烈起伏。
“他开始了……” “躯壳陈末”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波干扰般的杂音,“全力启动‘网’,进行全域认知压制……他在为最终的‘根源抽取’做准备……也在……逼我们现身……”
几乎同时,几道紧急通讯强行挤入了陈末(现在)的编辑器——来自白哲,通过梅琳达议员留下的最后一条隐秘量子信道,信号极其微弱且充满干扰:
“陈末!听到吗?!索罗斯提前启动了!全城……思维压制……梅琳达阁下和改革派的人……被软禁了……守序局内部……彻底清洗……我们在安全屋的掩护……快要撑不住了……混沌城方向的通讯……完全中断……我们……被孤立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
而就在白哲通讯中断的刹那,前方那面厚重的“绝对定义壁”,突然发生了剧变!
墙壁中央,一个复杂的、由暗紫色符文构成的“锁孔”图案缓缓亮起,散发出强烈的吸力。与此同时,墙壁的某个特定区域,其“格式化”的强度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波动!
“就是现在!”“躯壳陈末”低喝一声,眼中白色星旋骤然加速旋转!他不再掩饰,纯净的白光从他身上爆发,不再是温润的微光,而是变得锐利、凝聚,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刺向那“锁孔”图案,并同时,将自身“调和之力”的频率调整到与那周期性波动完全同步!
“绝对定义壁”那狂暴的格式化力量,在接触到这同步的、且带着“过滤器”特有超然属性的力量时,产生了瞬间的“困惑”!它无法立刻将这股力量归类为“需要格式化”的异常,因为其频率与自身防御机制的某个“合法心跳”重合;它也无法将其识别为“已定义”的友方,因为这力量本质又截然不同。
就是这刹那的“困惑”和“延迟”!
墙壁上,以“锁孔”为中心,一圈圈涟漪荡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临时通道,缓缓张开!
“快进!”“躯壳陈末”的声音带着急促,他的躯壳光芒闪烁得更厉害了,显然维持这种同步和对抗消耗巨大。
陈末(现在)毫不犹豫,身形一闪,冲入了那临时通道。
“躯壳陈末”紧随其后,在他进入后,通道立刻开始剧烈收缩、弥合!
穿过通道的瞬间,景象骤变!
他们出现在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金属大厅中。大厅高达百米,直径超过三百米,四周的弧形墙壁完全由闪烁着冷光的金属和密密麻麻的能量管道构成,无数复杂的控制台和全息界面沿着墙壁层层分布,数以百计身穿白色制服的技术人员如同工蜂般忙碌,但所有人都动作僵硬,眼神空洞,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操控。
大厅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的暗紫色能量核心!核心悬浮在半空,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血管般从四周墙壁延伸而出,连接在它上面。核心表面,暗紫色的电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抽取力和……痛苦的哀鸣!
而在能量核心的正下方,一个由更加凝练的暗紫色能量构成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索罗斯。
他不再穿着守序局的将军制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类似古代祭司的、由暗紫色晶体和金属丝线编织成的华丽长袍。他的面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一种非人的、近乎偏执的狂热和绝对的冰冷。他的双手虚按在身前两个悬浮的控制球体上,整个大厅的能量流动仿佛都随着他的呼吸而脉动。
当陈末(现在)和“躯壳陈末”出现的瞬间,索罗斯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锁定了他们。
他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掌控一切的冷漠。
“欢迎。”索罗斯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直接作用于意识,“欢迎来到‘新世界’的摇篮,也是旧时代愚昧的……坟场。”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躯壳陈末”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被更深的贪婪和忌惮取代:“果然……你接触了更高层次的力量……这令人作呕的‘调和’气息……是艾瑟罗斯那失败品的余烬?还是从哪个古老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拥抱派’残渣?”
“躯壳陈末”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白色星旋般的眼眸仿佛能看透索罗斯那狂热表象下的虚弱与恐惧。
索罗斯冷哼一声,不再理会,目光扫过大厅四周那些被操控的技术人员,又看向那搏动的暗紫色核心,声音中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激昂:
“看吧!旧人类被情感、矛盾、低效所束缚!在混沌与秩序的夹缝中苟延残喘!唯有绝对的秩序,纯粹的定义,才能带领文明跨越脆弱的肉体、混乱的思维,达到永恒!”
“而‘静滞之网’,就是通往永恒的阶梯!它将过滤掉所有不必要的‘可能性’,提取根源中最纯粹的‘秩序之力’,为我们铸造一个完美的、永恒的、没有痛苦也没有不确定性的‘定义天国’!”
他看向陈末(现在),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而你,陈末,你这个‘编辑器’的意外产物,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工匠’,却偏偏要选择与这些旧时代的残渣为伍,试图用那可笑的‘调和’来玷污这份伟业!”
随着他的话语,大厅四周,那些原本忙碌的技术人员突然齐刷刷地停下了动作,如同提线木偶般转过头,用空洞的眼神看向闯入者。同时,墙壁上,数十个炮口和能量发射器无声地滑出,锁定了他们。
更可怕的是,中央那暗紫色能量核心的搏动猛然加剧!其表面,一张痛苦扭曲的女性面孔,时隐时现!
苏宛!
她被囚禁在核心之中,作为“静滞之网”与根源连接的“活体锚点”和“缓冲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陈末(现在)瞳孔骤缩。
索罗斯缓缓从王座上站起,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核心:“仪式,已经开始。‘网’已笼罩全城,压制所有杂音。‘心’已连接根源,锚点稳固。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最大功率的根源抽取,以及……对你们这些‘最后杂音’的彻底净化!”
“你们无处可逃,也无力反抗。在这里,我的‘定义’,即是规则!”
恐怖的压迫感如同实质,混合着全城思维被压制带来的沉重迟滞感,以及苏宛痛苦的无声哀嚎,如同囚笼,将两人死死困在这核心大厅之中!
索罗斯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猎物逼入绝境、欣赏其挣扎的过程。他给了他们最后一点“思考”的时间。
是拼死一搏,试图在索罗斯的主场破坏核心?
还是寻找机会,尝试解救苏宛,破坏锚点?
无论哪条路,在目前的情况下,成功率都低得令人绝望。
时间,仿佛在这绝境中凝固了。
陈末(现在)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力场压制下艰难转动,编辑器过载发烫,汗水浸湿了后背。他看向身旁的“躯壳陈末”。
“躯壳陈末”依旧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仿佛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酝酿。他那白色星旋般的眼眸,似乎穿透了大厅的金属墙壁,穿透了“静滞之网”的力场,感知着全城无数被压制、被格式化、在恐惧和茫然中挣扎的普通意识;感知着网络中那些被强行抽取、扭曲的认知能量流;感知着索罗斯那狂热表象下,因恐惧失控而变得更加极端的、脆弱的灵魂。
几秒钟的绝对死寂后。
“躯壳陈末”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索罗斯,也没有看痛苦的核心,而是仿佛在凝视着某个更宏大、更本质的图景。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通过躯壳发出,而是直接从陈末(现在)的意识深处,从手环中,甚至仿佛从更遥远的“过滤器”本体中传来,平静,清晰,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一切喧嚣与绝望的、绝对的决断:
“摧毁‘网’,是回归混沌或被秩序反噬。”
“妥协于‘定义’,是走入永恒的静止与死亡。”
“两条旧路,皆是死循环。”
他微微侧头,看向陈末(现在),那白色星旋般的眼眸中,倒映出对方惊愕却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脸。
然后,他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选择……”
“定义第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