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老馆五层的特藏室，空调风从百叶缝里细细地吹，像一条透明的丝线，把空气缝得密不透风。墙上恒温计红灯微闪，定格在26℃——沈遇坚持的温度。他说，这是芒果慕斯入口的最佳环境，也是人体表皮与空气换热最舒适的节点。时栀到的时候，离约定还有十分钟，她抱着一台迷你心率带，像捧一只随时会飞的麻雀。
特藏室没有窗，月光却从西侧楼梯间的磨砂玻璃漏进来，落在地板上，像被打翻的芝士粉，一片钝白的亮。沈遇站在光斑边缘，低头调一台便携式示波器，屏幕闪着幽绿，心率波形一跳一跳，冷静又规律。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目光穿过漂浮的尘埃，准确地接住她的。
「实验对象到了？」他轻声问，像在确认仪器读数。
「到了。」时栀把心率带递过去，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比空调风还凉。她暗暗吸气，却听见自己心跳已经抢先一步——咚、咚、咚，像有人在空罐子里敲鼓。
实验设计很简单：双盲心跳对照。
A组：品尝0糖乌龙奶盖（时栀配方）→记录心率变化；
B组：品尝90%甜度芒果慕斯（沈遇指定）→记录心率变化；
两组间隔15min，避免味觉叠加；灯光恒定26℃2700K，背景音乐40dB，心跳采样频率1000Hz。沈遇把规则一条一条报出，语气像在念实验指导书，却掩不住尾音轻微上扬——那是他少有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兴奋。
时栀被随机分到A组先。她戴上心率带，传感器贴在锁骨下，冷得她缩了缩肩。沈遇俯身，帮她调整松紧——指尖掠过锁骨凹陷，像无意，又像刻意，皮肤与皮肤之间只剩0.2秒静电。电流「啪」地一声，细微的火花在黑暗里炸开，却谁都没提。
示波器屏幕跳出她的实时心率：98次/分。
「基线偏高。」沈遇挑眉，「紧张？」
「……是期待。」她老实承认，耳尖悄悄红了。
奶盖被装进30ml无标识纸杯，封口铝膜，插入黑色吸管。时栀刺破封口，「啵」一声脆响，在寂静的特藏室像开香槟。乌龙茶香先涌出来，带着赤藓糖醇特有的冰凉甜感，轻轻落在舌尖。她吞咽，喉咙滚动，屏幕上的心率曲线瞬间上扬——102→106→108，像一条被风扬起的小旗，稳稳停在108次/分。
「108。」沈遇报数，声音低而柔，像在确认一个秘密，「+10，显著。」
他低头记录，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影，随着呼吸轻轻扇动，像两把小风扇，却把风全送进她心里。时栀盯着那条曲线，舌尖是0糖的「假甜」，胸口却是真切的狂跳——原来「假装不喜欢」也会让人心率过载，原来酸涩与期待，在108次/分的频率里，可以如此和谐。
间隔时间，两人并肩坐在移动小台阶上，中间隔一只空纸箱，像一条看不见的缓冲带。月光从楼梯间爬进来，落在他们脚背，像一条银色的河。沈遇递给她一瓶冰水，瓶盖已拧松，瓶壁凝着细密水珠。她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温度比26℃还烫。
「108。」他忽然开口，声音散在月光里，「记得吗？」
「记得。」她点头，「操场停电，你数到8的那次。」
「那时也是108。」他侧头看她，眸子被月亮映出一点极亮的星，「原来0糖也可以108。」
「那B组会不会更高？」她忐忑，又期待。
「不会。」他笑，眼尾弯起，「108是上限，再往上——」他抬手，在月光下比了一个小小的「∞」，「是无限大。」
15分钟到，B组登场。沈遇换上无菌手套，揭开冷藏盒，90%甜度芒果慕斯被装进同样无标识纸杯，表面覆着极薄的镜面果胶，像被月光打磨过的琥珀。时栀接过，黑色吸管刺破镜面，「啵」一声轻响，比刚才那声更闷，却更勾人。
芒果香气瞬间涌出，像有人打开夏日限定汽水，CO₂气泡噼里啪啦炸在空气里。她吞咽，甜味在舌尖铺展，像一条被拉长的丝带，一路滑到心底。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再次上扬——108→110→……却稳稳回落到108，像一条被风吹起的旗，最终落在旗杆顶端，不再动摇。
「plateau（平台期）。」沈遇报数，声音低而哑，「108，维持30秒。」
他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线，却在最后一行写下：
「结论：90%甜度=108次/分，0糖≠0甜，108=∞的阈值。」
落款是他冷峻的签名，旁边画了两只小猫，尾巴交叠成∞，像拥抱，也像——
无限大。
实验结束于01:47。示波器被关闭，屏幕黑下去，像被拉上的帷幕。沈遇把心率带解开，指尖不经意掠过她的锁骨，皮肤与皮肤之间只剩0.1秒静电，却谁都没提。他把报告折成两折，递给她，却在交接的一瞬，忽然俯身，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108次/分，合格。」
「合格什么？」
「合格——」他顿了顿，气流擦过她耳廓，像薄荷尾调，「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下一阶段是什么？」
「26℃，26℃，26℃——」他一连说了三个26℃，像在念咒语，「直到心跳不再回落。」
时栀抱着报告走出特藏室，脚步轻得像踩在云端。月光从楼梯间爬进来，落在她脚背，像一条银色的河。她低头，看着报告上那行字：
「108=∞的阈值」
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仍在108次/分，像被谁按下「持续输出」键，怎么也停不下来。
而沈遇站在她身后，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一路延伸到她脚边，像一条无声的邀请。
01:48 凌晨，26℃恒温，108次/分。
——无限大，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