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小时。”
白哲的声音在地下安全屋里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镇定，为这绝对死线蒙上了一层现实的冰冷。他面前摊开着一张通过梅琳达秘密渠道获得的、不断更新的奥米伽城防御态势图。图上，代表议会广场的区域被刺目的血红色覆盖，周围环绕着数层由深红到暗橙的同心圆环——那是守序局军队、“净除者”精锐、自动防御炮塔、以及更棘手的、索罗斯利用“静滞之网”预存能量激活的认知干扰场和逻辑陷阱区。
“从我们这里到议会广场核心，直线距离七公里。常规状态下，步行四十分钟。现在……”白哲手指划过图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标记，“主要干道全部被重型装甲单位和‘认知壁垒发生器’封锁。空中布满自动巡逻的‘静滞信标’和狙击型构装体。地下管网的关键节点被灌入了高浓度的认知镇静气体和神经毒剂。索罗斯把整个城市中心，变成了一个铁桶，不，是插满尖刺、通了高压电的铁桶。”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刚刚完成躯壳的微末成就感，在现实冰冷的军事部署图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正面强攻，是送死。”凌夜的声音从阴影角落传来，她一针见血，“即使有陈末（归来）的力量，我们也无法在六小时内凿穿这种级别的防御，抵达核心。”
“那就潜入。”凯盯着全息图，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调出复杂的城市结构数据和通讯网络拓扑图，“利用地下管网、废弃维修通道、建筑夹层……总有防御薄弱或监控盲区。我和LN-77可以尝试黑入部分区域的监控和自动化防御系统，制造短暂的混乱或假信号。”
“风险极高。”LN-77的数据流冰冷分析，“索罗斯的网络防御体系前所未见，融合了定义派最高技术和静滞之网的认知加密。入侵成功率预估低于15%。一旦失败，将立刻暴露我们的位置和意图。”
“那就声东击西。”雷克抱着胳膊，暗金壁垒的光泽在昏暗灯光下微微流转，“派一队人从正面或侧面佯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吸引大部分防御力量。另一队真正的尖刀，趁机从最意想不到的路径潜入。”
“兵力不足。”凌夜再次泼冷水，“佯攻需要足够的强度和真实性才能吸引注意，我们这点人，全力佯攻都未必够看，更别说分兵。”
争论陷入了死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心头。
就在这时，艾汐手腕上的手环，那晶体内部的星云光影缓缓流转。
归来的陈末的意念，平和地介入了众人的争论：
「无需争论。战术已定。」
一份清晰的作战部署图，直接投射在所有人意识中。
“兵分三路。”
「第一路：佯攻与强袭。艾汐、凌夜、雷克。」
“你们三人，组成正面突击队。”意念指向艾汐、凌夜和雷克。“任务不是潜入，而是最大程度地制造混乱、吸引并牵制议会广场外围及中层的防御力量。你们的目标是：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将至少70%的自动防御单位、60%的机动守军、以及尽可能多的‘净除者’和构装体，牢牢吸引在你们制造的‘热点区域’。”
“怎么打？”雷克眼中燃起战意。
「利用我给你们的‘临时权限’。」意念指向房间中央那具淡金色的躯壳。「艾汐，我会通过手环，将部分‘过滤器’级别的‘认知扰流’和‘规则微调’能力，暂时授权给你。结合你的诗篇，你可以制造大范围、高强度的认知混乱和幻象冲击。」
「凌夜，你负责战场机动、情报刺探和精准猎杀高价值目标（如指挥官、关键防御节点）。」
「雷克，你是锋矢和壁垒。用你的守护，为她们开辟道路，抵挡最凶猛的反扑。」
「你们的战斗，要狠，要快，要如同燎原之火，让索罗斯不得不将大部分注意力投向你们。」
「第二路：渗透与瘫痪。凯、LN-77。」
意念转向凯和LN-77。
“你们的任务，不是正面入侵网络核心。”意念冷静地分析，“那不可能。你们的任务是：在突击队制造的混乱掩护下，利用城市底层架构的物理接口和早期建设时的‘后门’，潜入到议会广场地下防御层的外围。”
“然后呢？”凯追问。
「然后，物理接入。不是网络入侵，是直接找到‘静滞之网’次级能量节点的实体管线或控制终端。利用你们携带的‘逻辑炸弹’（我稍后会给你们具体参数）和‘认知过载病毒’，进行物理层面的硬性破坏和干扰。瘫痪其外围能量供应、通讯中继和部分自动化防御的协同能力。不需要彻底摧毁，只需要制造足够的‘延迟’和‘混乱’，为我们真正的尖刀打开一道缝隙。」
凯和LN-77对视一眼，这个任务虽然依旧危险，但比直接网络黑入现实得多，也更有针对性。
「第三路：核心突破。陈末（现在）、我、以及……这具躯壳。」
意念落在那具悬浮的淡金色人形轮廓上。
“陈末（现在），你的任务是保护艾汐留下的‘坐标’。”归来的陈末的意念转向陈末（现在），带着一种奇特的郑重，“艾汐在正面战场使用我授权的力量时，会不可避免地留下强烈的、与我同源的认知痕迹。我需要你，在我们脱离正面战场、试图潜入核心时，利用你的编辑器能力，尽可能地掩盖、误导、甚至伪造这些痕迹，防止索罗斯通过追踪这些痕迹，预判我们的真正目标。”
陈末（现在）重重地点头。这是他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而我……」归来的陈末的意念微微一顿，「将通过这具躯壳，临时‘显化’，作为向导和开路者。我对‘静滞之心’的能量结构和索罗斯可能设置的认知陷阱，有更本质的‘理解’。我将引导你们，找到进入其核心的、唯一可能存在的‘路径’。」
“那路径是？”艾汐问。
「一条‘不存在’的路径。」归来的陈末的意念带着一丝冷冽的锐利，「索罗斯的设计理念是‘绝对定义’和‘完美防御’。他的防御体系会针对所有‘已被定义’的入侵方式（物理、能量、认知）做出反应。因此，我们要走的，是一条他‘定义体系’之外的路径——一条利用‘静滞之网’自身在强行抽取根源力量时产生的、极其微小的‘规则应力裂隙’，结合我们‘调和之力’的特殊性，临时‘开辟’出的路径。」
“那需要极强的精确性和时机的把握。”陈末（现在）立刻意识到其中的难度。
「所以需要你们的配合，更需要……艾汐在正面战场制造的足够大的‘压力’，迫使索罗斯不得不维持甚至加强‘静滞之网’的抽取功率，从而让那些‘应力裂隙’变得更加明显和不稳定。」
“那白哲呢？”凌夜看向一直沉默着、负责整合信息和后勤的白哲。
「白哲，你留在后方。」归来的陈末的意念传来，「这里是最安全的节点之一，也是我们万一失败、需要紧急撤离或传递最后信息的唯一希望。你负责监控全局态势，通过梅琳达的秘密频道为我们提供情报支持，准备应急医疗和认知稳定措施，并且……如果我们成功了，你需要第一时间将‘调和’成功的信号和关键数据，通过安全渠道传递出去，为后续可能的大规模网络改造做准备。」
白哲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个任务不在一线，却同样沉重，关乎退路和希望。
作战部署清晰了，三条线彼此依存，环环相扣。突击队吸引火力，渗透队制造缺口，核心队直捣黄龙。后方有人策应。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计划建立在无数个“如果”之上。如果突击队吸引不到足够火力，如果渗透队无法瘫痪关键节点，如果核心队找不到或打不开那条“裂隙”，如果索罗斯还有未动用的底牌……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满盘皆输，而且是以最惨烈的方式。
“时间到。”凯看着个人终端上跳动的倒计时，声音干涩，“五小时四十七分。准备时间结束，行动必须开始。”
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激昂。每个人都开始沉默地检查自己的装备，进行最后的能量调谐和状态调整。
雷克活动着肩膀，暗金壁垒的光芒收缩到极致。凌夜的身影几乎要彻底融入阴影。凯和LN-77开始将各种精巧的电子设备和物理爆破单元挂载在身上。白哲默默地将更多的“小太阳”稳定剂和急救包分发给每个人。
陈末（现在）走到艾汐面前，两人对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陈末（现在）只是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艾汐的手，然后转身，走向那具淡金色的躯壳。他将自己的编辑器核心与躯壳背后的一个预留接口连接，开始进行最后的同步调试。
艾汐则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环。晶体内的星云光影平静地旋转着。
就在这时，手环中，那股熟悉的、平静中仿佛蕴藏着星海般浩瀚情感的意念，单独向她传来，清晰无比：
「艾汐。」
艾汐心脏微微一颤，凝聚心神倾听。
「正面战场的压力会超乎想象。我给予你的‘临时权限’，本质是让你短暂地借用‘过滤器’与根源接口的部分‘压力’。使用它，如同在悬崖边缘跳舞。你的意识会承受巨大的负荷，你的诗篇将成为你唯一的锚点。」
「记住，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无论战况多么激烈或绝望……
紧守你的‘连接’。
连接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与我们所有人的羁绊，连接这个世界的每一寸你珍视的美好与希望。
那是你在混沌洪流中，保持自我的唯一灯塔。」
他的意念顿了顿，那份超然的平静似乎被某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短暂地穿透，留下了一道灼热的痕迹。然后，他用一种艾汐从未听过的、仿佛带着亿万光年跋涉后的疲惫与坚定交织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后的承诺：
「而我，这一次……」
「无论结果如何，」
「我不会再离开。」
「我会在核心，等你。」
话音落下，手环晶体内的星云光影骤然明亮了一瞬，随即，那具悬浮的淡金色躯壳，猛地睁开了“眼睛”——那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缓缓旋转的、纯净的白色星旋。
躯壳，被激活了。
归来的陈末，以这种介于实体与现象之间的形态，暂时“归来”。
他（它）看向众人，白色星旋般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艾汐身上，微微颔首。
然后，那平静的、却仿佛能穿透一切喧嚣与混乱的声音，同时在所有人意识中响起：
「行动，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