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糖乌龙奶盖盲测的次日凌晨，四点零七分，天还没亮，窗外是均匀的蟹壳青。时栀窝在宿舍床帘里，像被裹进一只密闭的茧。耳机里，微信语音通话的绿条一呼一吸，提示音短促，却足以把心跳调到最大增益。
「喂？」
沈遇的声音从麦克风另一端滑进来，带着微微的电流失真，却仍旧清凉——像一片薄荷被指尖捻碎，汁水溅进耳蜗，瞬间沿着鼓膜爬满整个颅腔。时栀的睡意顷刻消散，只剩指尖不自觉攥紧被角。
「……我在。」她压低声音，怕被室友听见，尾音却被黑暗放大，颤得明显。
沈遇那边有风声，呼呼掠过听筒，像站在空旷天台。「0糖报告，甲方审批完成。」他顿了顿，气流擦过麦克风，带出极轻的「沙」声，「需要乙方确认。」
时栀的呼吸顿在半秒——盲测结束才六个小时，他竟做完了全部数据分析。这种速度，让她想起离心机转子刚停下的瞬间——制动声短促，却干脆得让人心安。
「先说结论。」沈遇声音低而稳，「B样品整体愉悦值领先A样品1.8%，但甜度指数低于A 2.4，说明赤藓糖醇的‘假甜’在盲测里反而成为记忆点。」
他停顿，给时栀留出消化时间。电流里只剩风声，像空旷实验室的排风扇。两秒后，他才继续：「我调高电子鼻的灵敏度，捕捉后段挥发性萜烯，发现你的乌龙茶香持久度比对照组高6%，这是获胜关键。」
时栀把耳机压紧，仿佛这样就能让声波离鼓膜更近。沈遇的咬字很清晰，舌尖却偶尔轻碰上颚，带出一点气流，像薄荷碎屑被吹散——那细微的「嘶」与「沙」，在频谱上形成独特的「高频毛刺」，别人听来或许只是电流，落在她耳里却成了秘钥。
「你怎么……」她开口，才发现嗓子发干，「怎么想到测后段萜烯？」
沈遇笑了一声，很短，却带着气音，「因为你把茶底焙火温度调低，青草气减少，花果香会滞后释放。我想确认滞后多久。」
「结果？」
「结果滞后3.2秒，刚好落在吞咽后鼻腔，所以让人想再喝一口。」
3.2秒。时栀在心里默念——比心跳慢半拍，却比心动快半拍。她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他写进了实验记录。
「报告最后，我留了附加页。」沈遇声音低下去，像把音量旋钮逆时针旋转，「需要你亲手确认。」
时栀切换通话界面，点开文件传输助手的PDF——
【甜度：90（+2误差补偿）
香气：92
结构：88
整体：97↑】
建议栏空白处，画着两只小猫。第一只照旧是圆耳翘尾，尾巴勾成心形；第二只却明显大一圈，尾巴绕过第一只的脖颈，两只猫耳交叠成∞，像拥抱。
这是沈遇第一次画「双猫」。时栀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放大，仿佛一触及就会惊动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她轻吸一口气，把耳机压得更紧，声音不自觉放软：「97分……太高了吧。」
「不高。」沈遇顿了顿，气流擦过麦克风，「留3分给你下次超越。」
「那这两只猫……」她鼓足勇气开口，尾音却先一步泄露颤抖。
沈遇笑，气流声更明显，像薄荷片在齿间碎裂，「一只代表『实验组』，一只代表『对照组』。」
「对照什么？」
「对照——」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我的心跳。」
电流里刹那安静，只剩风声呼呼。时栀的耳膜却像被谁按下「增益+10dB」，血液轰鸣。她张了张嘴，发不出音节，只好让呼吸代替回答，一下一下，滚烫又急促。
「你现在……在哪？」她努力找话题，想把失控的心跳挤出麦克风。
「实验楼屋顶。」沈遇回答，「刚测完风速，明天要做对流演示。」
「风速多少？」
「3.2米每秒，比你那天在操场递给我的芒果慕斯，气味扩散速度低0.8。」
时栀被逗笑，紧张感稍稍散去。她翻身面对墙壁，把耳机线缠在指尖，像缠一条无形的丝线，「那……你心跳多少？」
对面沉默两秒，接着传来「咔哒」一声轻响——他竟真的解开运动手表，把心率实时界面贴到麦克风旁。屏幕红光一闪一闪，在黑暗里像迷你示波器。
「听。」他声音低而哑。
——嘟、嘟、嘟。红光随心跳起伏，频率显示：108次/分。
时栀的呼吸停了一秒，随即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原来对照组，是108。」
「嗯，实验组呢？」他反问。
她把手按在胸口，默数五秒，报数：「112。」
「误差4，」沈遇声音带着笑，「落在置信区间，合格。」
「合格什么？」
「合格——」他顿了顿，气流擦过麦克风，像薄荷尾调，「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下一阶段是什么？」时栀问，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
「图书馆老馆五楼，特藏室，26℃恒温，无风，有月光。」沈遇一字一句，像在念实验步骤，「07/14，凌晨三点，双盲心跳对照。」
「双盲？」
「蒙眼，蒙耳，只留心跳。」
时栀的指尖无意识揪紧被角，布料发出细微「沙拉」声，像雪被踩碎。她想说「好」，却先一步听见自己心跳失速——112次/分，也许更高。
「害怕？」沈遇声音低下来，像把音量旋钮逆时针旋转。
「不是，」她深吸气，「是……期待。」
对面轻笑一声，气流擦过麦克风，带出极轻的「沙」，「期待值多少？」
「95。」她报得毫不犹豫。
「留5分给我。」沈遇声音带着气音，「让我慢慢补。」
「补到多少算达标？」
「∞。」
通话结束于4:26。窗外泛起蟹壳青，第一缕晨光像被稀释的芒果汁，轻轻淌进室内。时栀摘下耳机，发现麦克风网罩上凝着极细的水珠——是她自己呼吸里的雾。
手机屏回到主界面，留下一条未读：
「甲方：07/14 03:00，图书馆老馆五楼，心跳对照组，不见不散。——沈遇」
她抬手，把语音通话时长截图保存：44分26秒。数字倒过来，正是26℃——他们初遇那天的空调温度，也是他们约定的每一次见面温度。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咚」地一声，像布丁脱模，完美落盘。
薄荷音被夜色收走，却在唇边留下一点清凉。她轻轻呼气，白雾在晨光里散开，像给宇宙写下一道隐藏方程式：
「112次/分 ÷ 108次/分 ≈ 1.037，误差3.7%，落在心动区间，合格。」
而第二只小猫，在屏幕暗下去之前，悄悄把尾巴绕成∞，像拥抱，也像——
无限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