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台最高处的观星阁内,云海在脚下翻涌,仿佛置身天外。蓝叙舟负手立于巨大的琉璃窗前,望着窗外变幻莫测的云景,神情莫测。身后,空间微微波动,墨霄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依旧是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你倒是会挑地方。”
墨霄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玉髓桌旁坐下,拿起桌上温着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嗅了嗅。
“啧,醉仙忘忧酿,宗主你可真是会享受。”
蓝叙舟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地传来:“比不上你千机院藏着的那些好东西。墨霄,我找你來,不是品酒的。”
墨霄呷了一口酒,眯起眼。
“怎么?蓝珩赖账了?”
他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显然已经知晓了蓝珩祖孙拜访千机院的结果。
蓝叙舟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深潭般落在墨霄身上:“我找你来,是为了苏幕。”
阁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墨霄放下酒杯,脸上的慵懒之色稍稍收敛:“哦?我那乖乖徒孙又怎么招惹到蓝宗主了?”
蓝叙舟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墨霄,你我之间,就不必兜圈子了。圣地雷池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九劫雷髓,是被苏幕拿走了吧?”
墨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证据呢?秦雨薇已经逃走了,荆不语指认的也是她。宗主莫非宁愿相信一个荒域圣女的作为,也不信自家学院学生的清白?”
“清白?”
蓝叙舟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你自己的徒孙你应该了解,他什么时候需要清白这种东西了?那个小子,算计深沉,胆大包天,颇有当年他家苏铭先祖的风范。秦雨薇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是他能将其击溃并夺走九劫雷髓,还顺理成章的嫁祸给她,这份依时而动的果断,我甚至…有几分欣赏。”
墨霄挑眉,静待下文。
蓝叙舟踱步走近,声音压低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你也不用紧张,我并不打算追究九劫雷髓之事。苏家镇守通天塔千年,功过是非暂且不论,这份苦劳,六合台承情。九劫雷髓,他拿走了我并不打算追究。”
墨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蓝叙舟如此轻易就揭过了此事,而且理由给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抬出了苏家功绩。这不像蓝叙舟一贯的风格。
“条件呢?”
墨霄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蓝叙舟这种人。
蓝叙舟停下脚步,直视墨霄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条件很简单。苏幕身上,有一样东西,我需要它来救玉烟的命。”
墨霄的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露分毫:“什么东西?我那徒孙修为尚浅,身上能有什么入得了宗主法眼的宝贝?”
“扶桑本源。”
蓝叙舟吐出这四个字,目光紧紧锁住墨霄,“他身上有最纯粹的本源生机之力。玉烟的先天阴阙之症,唯有至纯至强的生机本源方能化解。我探查过,他体内的那股力量,精纯无比,远超想象,正是玉烟唯一的希望。”
阁内陷入死寂。墨霄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扶桑本源不是一般的宝物,蓝叙舟对这个感兴趣他并不意外。他只是担心,对方是否会对其追根溯源。
毕竟,那个北修.....
蓝叙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我不关心他那力量具体从何而来,我只要结果。玉烟需要那份生机之力作为药引,融入我精心准备的丹药之中。为此,其他事我都可以不追究。”
他语气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或者说,属于上位者的谈判技巧。
“墨霄,玉烟那孩子的情况你也知道,她撑不了太久。苏幕的力量于他而言,或许只是锦上添花,但对玉烟,那是救命的稻草。看在苏家与六合台过往的情分上,帮我这个忙。你去跟苏幕说,只要他愿意分出部分扶桑本源救治玉烟,此前种种,一笔勾销,我蓝叙舟,乃至整个蓝家,都承他这份情。”
墨霄沉默良久。
蓝叙舟说的轻巧,还锦上添花,放屁一样。
他深知扶桑本源的珍贵,那是苏幕的血脉来源。抽取绝非易事,对提供者必然造成不小的损耗,甚至可能伤及根基。苏幕身体本就未完全恢复,灵魂旧伤仍在,如何能承受?
但蓝叙舟的条件,又确实难以拒绝。不追究九劫雷髓,意味着苏幕暂时安全,不必面对学院的责难和潜在的巨大风险。蓝家的人情,在南海境乃至整个玄灵大陆,都分量极重。
更重要的是,若直接拒绝,等于彻底撕破脸,以蓝叙舟的性格和实力,后续的报复恐怕难以预料。
权衡利弊,墨霄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蓝叙舟:“宗主的话,我记住了。我会将你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转告苏幕。但是否答应,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的。”
蓝叙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自然。我相信那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该如何选择。我等你消息。”他挥了挥手,示意墨霄可以离开了。
墨霄深深看了蓝叙舟一眼,起身,身影缓缓消散在观星阁内。
阁内再次只剩下蓝叙舟一人。他转身重新望向窗外的云海,目光幽深。苏幕…扶桑本源…苏家…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某个被遗忘已久的故事。
夜色笼罩下的千机院显得格外宁静。墨霄回来时,只见苏幕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局,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似在沉思。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映着那袭青衣和雪白的眼纱,有种朦胧而静谧的美感。
“师公。”听到脚步声,苏幕抬起头,望向墨霄的方向,显然早已感知到他的归来。
“嗯。”
墨霄应了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棋盘,“北修那小子呢?又跑哪儿野去了?”
苏幕放下棋子,微微一笑:“他说去坊市逛逛,看看有没有新到的东山境灵果,顺便…打听点消息。”对于北修活泼好动的性子,两人都已习以为常。
墨霄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示意苏幕是否要喝,苏幕摇头拒绝。墨霄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他似乎才找到了开口的勇气。
“小家伙。”他放下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今天蓝珩和蓝玉烟来过之后,宗主将我召入了六合台。”
苏幕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道:“他开出了什么条件?”他直接跳过了过程,问向了结果。
墨霄看着他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涩。这孩子,总是把事情看得太透,承担得太多。他将蓝叙舟的话,几乎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苏幕,包括不追究九劫雷髓,以及索要扶桑本源救治蓝玉烟的条件。
说完之后,院子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虫豸的低鸣。
良久,苏幕才轻轻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蓝宗主,果然好算计。一份对他而言本就难以追回的人情,换一个救治蓝玉烟的希望,甚至可能…借此窥探扶桑本源的秘密。”
“你明白就好。”
墨霄叹了口气,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小子,你听师公一句劝。扶桑本源非同小可,蓝玉烟的病症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先天阴阙纠缠魂脉,绝非寻常生机所能化解,所需本源之力恐怕极为庞大。你若应下,损耗必然极大,甚至可能动摇根基,影响你日后修炼和灵魂恢复!”
他眼中满是担忧:“蓝叙舟那个老家伙,心思深沉,他的承诺未必完全可信。一旦你虚弱下去,难保他不会再有其他心思。我想办法制造个混乱,你趁机带着北修和封家那个小姑娘,立刻返回西北域!只要回到苏家地界,有森尧在,蓝叙舟也不敢轻易如何!”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哪怕因此与六合台彻底交恶,也在所不惜。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奚言的孩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事。
然而,苏幕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苏幕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恐惧或者犹豫,反而…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师公,您多虑了。”
苏幕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石桌上冰凉的棋盘纹路,“蓝宗主的条件,可以答应。蓝玉烟的病,我们或许能治。”
“什么?”墨霄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她那个病是…”
“师公,我知道。”苏幕打断了他,语气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生机与死气共存,她能活这么大,想必蓝家付出良多。”
他看着墨霄笑了笑,“蓝宗主能找我,想必也有点黔驴技穷的意思。”
墨霄彻底怔住,“蓝玉烟的身体是绝密,谁告诉你的?”
“猜的。”
他起身按了按肩膀上的伤,顺便活动活动身体,“我这身体蕴含着最强的生机,一靠近她就感觉不舒服。原本以为是她行事不讨喜,但是北修偶然提了一句,感觉这姑娘总是半死不活的,我就让人查了一下的父母。”
墨霄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接过了这话。
“她父母被仇家追杀,双双战死。蓝珩赶过去的时候,她母亲已经没了生机,蓝玉烟是蓝珩生生从她母亲腹中剖出来的,那所谓的阴阙之气,其实就是从她母亲那里带出来的死气。”
他看着苏幕,有些难以启齿,“六合台研究明晦之气与混沌之力多年,他们认为像这种处在生死界限的状态也算是混沌的一种。于是在蓝叙舟的默许下,没少给那帮疯子做研究。说起来,她小时候也不好过。”
苏幕静静地听着,恍然想起了久远的过往。
曾经他也...无能为力过....
“不过那跟你没关系。”
墨霄眼神坚定,打断了苏幕的思绪,“我还是那个态度,若是为了救她让你自伤,我绝不允许。”
苏幕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师公放心,我有分寸。”
就在这时,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北修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散发着浓郁生机和淡淡清香的布袋。
“我回来了!哎?你也回来了啊?”北修看到墨霄,打了个招呼,随即献宝似的将手中的袋子“啪”地一声扔在石桌上,得意洋洋地对苏幕说,“阿絮,你看我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袋子口微微松开,露出一截翠绿欲滴、形状如同婴儿手掌般的叶片,叶脉中仿佛有流光闪烁,一股精纯而温和的木系灵蕴瞬间弥漫开来,让人精神一振。
“这是…”墨霄瞳孔微缩,仔细辨认了一下,惊讶道,“‘乙木灵心掌’?这东西可是滋养魂脉、温和驱散阴寒之气的圣品!但是这颗的年份是不是差了一些...”
按他来看,不过百年的东西,用处不是很大。
“这不用你操心。”北修嘿嘿一笑,看向苏幕:“我从别人手里收的!那家伙不识货,当普通百年灵草卖,被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怎么样?我就说出去逛逛肯定有收获吧!”他一脸“快夸我”的表情看向苏幕。
苏幕感知着那袋中灵物散发出的气息,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他轻轻点头:“嗯,辛苦你了。”
他转向墨霄,语气平和却充满自信:“你看,能治蓝玉烟的病的东西,这不就来了吗?”
墨霄看着桌上那袋罕见的“乙木灵心掌”,又看看一脸得意的北修和从容含笑的苏幕,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这两个小子,恐怕早就料到蓝家会打生机本源的主意,甚至可能…北修出去“闲逛”,本就是冲着寻找替代品去的!
他们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墨霄心头,有欣慰,有惊讶,也有一丝后怕。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笑骂道:“你们两个小滑头…原来早就盘算好了!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苏幕微笑不语。北修则凑过来戳了戳墨霄的肩膀:“阿絮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否则我们早就跑了。
放心吧,一切尽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