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的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苏凝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沿着巷子走到尽头,眼前是东区纺织厂的大门。
铁门歪斜地敞着,锈迹斑斑,厂区里没有灯光,只有顶楼几扇窗户透出不稳定的蓝光。
他们没有说话,直接往里走。
刚穿过厂房外廊,就听见头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间隔极短,像是重物连续坠落。
沈烬抬头看天。
灰白的天空下,无数人影从高处落下。
他们的身体在空中划过弧线,砸在广场中央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尸体呈放射状分布,脖颈扭曲,颅骨碎裂,死状一致。
沈烬快步上前,蹲在一具尸体旁。
这是一名中年男工,穿着褪色的蓝色工装,脸上沾着灰尘和血迹。
他伸手拨开对方眼皮,瞳孔已经扩散。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尸体面部皮肤突然开始蠕动。
肌肉像水波一样起伏,皮肤下的组织快速重组。三秒后,一张脸清晰浮现——眉眼柔和,嘴角微扬,是沈烬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他猛地后退一步。
那张脸只维持了几秒,随后迅速消退,恢复成死者原本的面容。
苏凝也看到了。她立刻戴上护目镜,双眼泛起淡青色光芒。
她扫视一圈,发现每具尸体头顶都漂浮着一条极细的记忆丝线,全都指向厂房顶部。
风忽然吹起。
无数羽毛从厂房屋顶飘落,它们形状奇特,边缘焦黑,但又带着微弱的光。
一片羽毛落在沈烬手背上。
他没躲。
指尖刚触到羽毛,左眼瞬间发烫,金光从虹膜边缘炸开,视野模糊了一瞬。
他看见了。
黑暗中,母亲跪坐在石台边,她手里握着银蝶胸针,颤抖着塞进一个小男孩的掌心。
那个男孩是他自己,十二岁之前的样子。
“别怕……”母亲低声说,“妈妈没走。”
她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却让他心脏骤缩。
画面一转,母亲站起身,走向祭坛深处。
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快要消失前,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嘴唇动了动。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口型分明是:“去找我。”
幻象戛然而止。
沈烬踉跄后退,冷汗顺着额头滑下。
他右手紧紧攥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那片羽毛在他手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苏凝一把扶住他的肩膀。
“你看到了?”她问。
他点头,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苏凝从背包取出一张符纸,贴在他额头上,符纸微微发烫,几秒后,他的呼吸才慢慢平稳。
“这些羽毛不是普通的记忆残留。”她说,“是高阶灵媒用自身生命点燃的信标。只有在意识即将崩解时才能发动。”
沈烬终于开口:“你是说……我妈现在正在死?”
苏凝没回答。她看着满地尸体,声音低了些:“或者,有人正在强行抽取她的最后一段记忆。”
沈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那一幕太真实了,母亲的眼神、动作、语气,全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伪造的记忆,那是她亲自送出来的信息。
他打开钛合金解剖箱,取出内置通讯器,连接老顾那边的记录仪系统。
信号断续跳动,几秒后接通。
老顾的声音传出来,夹杂着电流杂音:“……羽毛……频率……和陈念脑波完全同步……这不是巧合……她在用残存意识……传递坐标……”
“谁在传递?”沈烬问。
“你妈。”老顾说,“她的记忆波动正通过某种方式加载进羽毛里。每一次浮现面容,都是她在试图突破封印。”
沈烬盯着地面未燃尽的羽毛灰烬。
母亲的脸出现在工人脸上,不是随机现象,这是她在告诉他们——她还活着,她能感知外界,她在努力联系。
“为什么选这些人?”苏凝忽然问。
老顾沉默两秒:“纺织厂三十年前发生过集体工伤事件。二十一名工人吸入有毒气体,全部昏迷。当时负责处理的是市局特别档案科,负责人叫……沈昭华。”
沈烬呼吸一滞。
沈昭华,是他母亲的名字。
“那些工人后来怎么样了?”苏凝追问。
“官方记录是康复出院。”老顾说,“但我查到了一份内部通报,说他们出院后陆续失踪,最后一个人消失是在五年前。”
苏凝看向沈烬:“这些人可能早就被种下了记忆锚点。一旦触发,就会成为接收端。”
沈烬明白了。
母亲当年救过他们,把她的记忆片段植入他们脑中作为保护机制。
现在,有人启动了这个机制,让他们的身体成了传递信息的媒介。
他又抬头看向厂房。
蓝光还在闪烁,节奏越来越快,建筑本身开始轻微震颤,地面传来细微的震动感。
“里面有问题。”他说。
苏凝从背包拿出三枚净化符,分别贴在两人脚印位置和自己背后,形成一个三角防护圈。
“不能进去。”她说,“我们不知道下面有没有陷阱。而且通讯随时可能中断。”
沈烬没动。
他站在原地,盯着那栋漆黑的厂房,他知道里面藏着东西,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杀局,但他更知道,母亲的信息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老顾的声音再次响起:“信号增强了……你们必须留在那里……她还有话要告诉你……”
话音未落,通讯中断。
沈烬拔出镇魂钉,握在右手中,金属棱角硌着手心,带来一丝清醒。
他环视四周尸体。
每一具都曾是普通人,现在却成了传递记忆的容器。
他们的脸曾浮现母亲的面容,那是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唯一的求救。
“妈。”他低声说,“你想让我看见什么?”
风再次吹起。
更多的羽毛从厂房顶部飘落,有些落地即焚,化作青烟;有些停留在半空,缓缓旋转,像是在等待什么。
苏凝突然抬手,指向厂房二楼的一扇窗户。
那里站着一个人影。
穿着旧式工装,头发花白,双手垂在身侧,他的脸正对着广场,目光落在沈烬身上。
那不是活人的站姿。
也没有呼吸起伏。
几秒后,那人缓缓抬起手,指向厂房内部,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消失在窗口。
沈烬没有犹豫。
他向前迈了一步。
苏凝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他已经死了。”沈烬说,“刚才那一指,是遗愿。”
“里面可能有记忆传输阵。”苏凝提醒,“一旦启动,你会被拉进去。”
“我知道。”他说,“但她在那里等我。”
他挣脱苏凝的手,走向厂房主楼。
脚步踏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走廊尽头有一点蓝光在跳动。
他走进去。
苏凝没有跟上来。
她站在广场中央,看着沈烬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她摘下护目镜,擦掉镜片上的雾气,重新戴上。
地上的羽毛还在飘落。
她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放在掌心,羽毛表面有细微纹路,隐约能看出字迹。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羽毛突然自燃。
火焰呈淡蓝色,烧完后留下一行焦痕:
“钥匙不是开门的,是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