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城外的堤坝修好后,疫病也只剩后续的投入治疗,他该去城里看看了。
赈灾粮队在黄昏时分抵达城门。二十辆大车盖着厚油布,车轮在泥泞中压出深深辙印。
知府赵有德领着衙役在城门口迎接,一见车队,眼睛就亮了:“沈大人一路辛苦!粮食可算到了!”
沈云天骑在马上,面色疲惫:“赵知府,灾情如何?”
“惨啊!每日都有人饿死,疫病又起……”赵有德搓着手,“粮食是直接入官仓,还是……”
“先入仓。”沈天云翻身下马,“明日一早,开仓放粮。”
“是是是!”
车队缓缓进城。经过一处陡坡时,最后一辆车的绳索忽然崩断,一袋粮食滚落在地,袋口松开,米粒洒了一地。
“快捡!”押运官兵手忙脚乱。
赵有德眼尖,蹲下身抓起一把米,入手粗糙,颜色暗沉中带些鲜亮,混有陈米。
他心头一沉。
车队在府衙粮仓前停下,官兵开始卸货。赵有德凑到沈云天身边,压低声音:“沈大人,这粮食……”
“怎么?”沈云天挑眉。
“下官看刚才那袋米……成色不太好啊。”赵有德试探道,“可是路上出了岔子?”
沈云天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赵知府好眼力。这一路不太平,能保住这些就不错了。怎么,知府不满意?”
“不不不!”赵有德连忙摆手,“有粮就好,有粮就好!”
他心下却盘算起来:看来这位钦差大人也是个会“做事”的,用陈米充数,中间差价……或许能分一杯羹?
深夜,赵有德悄悄来到粮仓。
守仓的官兵靠在墙边打盹,他溜进去,用匕首划开一个粮袋,还是陈米。又划开几袋,全是陈米。
“好家伙……”赵有德冷笑,“二十车陈米,也敢来赈灾?这位沈大人,胃口不小啊。”
他正盘算着怎么跟沈云天“谈谈”,脑后忽然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清晨,府衙外已聚集了数百灾民,眼巴巴等着发粮。
赵有德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粮仓角落,身上还盖了件破麻袋。他踉跄起身,推开仓门,
“知府大人!发粮啊!”
“朝廷的粮到了,为什么不发?”
灾民们群情激愤。
赵有德急道:“粮食……粮食还没清点完!明日!明日一定发!”
“骗人!”人群中有人高喊,“昨晚我亲眼看见粮车进了仓!你就是想私吞!”
“对!开门!我们要看粮!”
几个年轻力壮的灾民开始撞门。衙役想拦,却被更多人围住。
门被撞开了。
灾民们涌进粮仓,掀开粮袋,空的!
二十辆大车,上百个粮袋,全是空的!
“粮食呢?!”一个老者颤抖着手指向赵有德,“你把朝廷的赈灾粮弄哪儿去了?!”
赵有德脸色煞白:“不是我!是……是沈大人!粮食是他运来的!”
“沈大人现在在疫区救人,你却在这里说瞎话!”人群中又有人喊,“搜!他肯定把粮食藏起来了!”
灾民们开始搜查府衙。
先是在赵有德卧房床下找到一个木箱,里面是几百两银子和几件金器。
“赃款!”
“这才多少?肯定还有!”
“我听说知府在城西养了个外室!”
“他族兄在城南开当铺!”
人群兵分两路,冲向城西和城南。
城西小院
外室柳氏正对镜梳妆,院门突然被撞开。灾民涌进来,翻箱倒柜。
“你们干什么!这是知府的宅子!”柳氏尖叫。
没人理她。
很快,有人从地窖里拖出十几个粮袋,袋子上还印着“官仓”的印记!
“是官粮!”
“还有这个!”另一人从妆匣底层翻出一沓银票,面额都是百两。
证据确凿。
城南当铺
赵有德的族兄赵有财更惨,他不仅囤了三十石官粮,还在后院埋了三箱银子,被灾民一锹挖了出来。
“贪官!一家子都是贪官!”
灾民们抬着粮食和银箱,浩浩荡荡回到府衙门口。
赵有德已被捆成粽子,扔在台阶下。
“粮食找到了!但只有五十石,根本不够!”
“银子倒是有几千两……”
人群中,一个穿着破烂却眼神清亮的汉子站出来:“乡亲们!光有银子没用,咱们要的是粮食!现在粮商都把米价抬到天上去了,咱们拿着银子也买不起!”
“是啊,刚刚路过许记米铺,我还寻思买点,他敢要200文一斗,往常能买一石米了,太可恶了,这些奸商。”
“那怎么办?”
“把银子交给沈大人!”汉子高声道,“让沈大人拿这些银子,去跟粮商谈!官府出面,他们总得给点面子!”
“对!交给沈大人!”
银子被抬往城里疫区临时营地。
疫区,临时医棚
沈云天正在帮江凝熬药,听说灾民抬着银子来了,嘴角微扬。
“大人,”江凝低声道,“您安排的人,演技不错。”
“都是被贪官害苦了的百姓,稍加点拨,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沈云天擦擦手,“走,去见见。”
墨寒提前查了这个知府,得知他贪了不少钱,还跟这里的粮商勾结,抬高粮价,他从中拿回扣。
墨寒不愧是暗卫头子,经验丰富,以前就有贪官用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坑害忠良,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临时医棚门口,银子堆成小山。
沈云天当众清点:白银三千两,金器折价约两千百两,银票五千两。
“承蒙乡亲们信得过本官,本官定不负所托。”他郑重道,“现在,本官就去跟粮商谈价。”
永丰粮行
掌柜钱万三翘着腿打算盘,见沈云天进来,忙起身:“大人光临,有何吩咐?”
“买粮。”沈云天开门见山,“市价多少?”
“这个……现在粮食紧缺,一斗米要二百文。”
门外围观的灾民哗然:“平常才二十文!”
钱万三摊手:“没办法啊,运粮成本高,风险大……”
“一百文。”沈云天打断他,“本官要五百石。现银结算。”
钱万三眼珠一转:“一百二十文,不能再低了。”
“算了,我们再去别家问问。”沈云天带着人去了下一家。
明知这些人已经串通好了,可戏还要演下去的。
一群人又来到了好利粮行,也是两百文一斗,看在沈云天的面子上,可以降到一百五十文一斗。
沈云天看着差不多了,才带人到自家粮行,福禄粮行。
“掌柜的,你家这粮食怎么卖?”
来福看到是东家来了,连忙开始演,“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女,她染上了疫病,好多大夫来了都说没办法,但我知道大人在城外,救过染上疫病的人”,边说边磕头,还带着满眼的泪水,看得不少百姓都为之动容。
“你先起来,好好说话”,沈云天边说边把来福扶起来,“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便宜些把粮食卖给大家,我保证令千金一定会好起来的。”
其实女儿是假的,这也是安抚民心的一环,只为让这场戏更加精彩。
“大人,我愿意按平常价,二十文一斗出售,但只卖给大人。”
此时,人群里就有人问“为什么”了。
“我若卖给寻常人,不说会不会有人反手就以更高价卖出去,其他粮商也会派下人乔装打扮再来买,再到他那边高价出售,这样子大家就又没米了,只能高价买他们的了。”
百姓听后才明白,掌柜的果然高见,只要他卖给大人就行。
百姓也生怕有人存心捣乱,让他们吃不上饭,还要花大价钱去买,没有钱就能只买身做奴隶。所以大部分人很听指挥,有人出点小问题都会被问,“你是不是其他奸商派来的,敢乱来你要看我们答不答应”,说完还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要打架的样子。
这也让沈云天深受触动,百姓们大多淳朴,有口饭吃就行了,但有些所谓的“父母官”,却对他们敲骨吸髓般剥削,看来要趁机清洗一下这里了。
当天,一万石粮食运到府衙门口。米粒饱满,是今年新米。这是福禄粮行的全部存货了。
灾民们排队领粮,虽然每人只能领到半斗,但至少能撑几天。
福禄粮行也因此在百姓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以后做生意来说,可谓是一次不错的广告,而且是镇国公府的产业,根本不怕被针对。
深夜,临时营帐
江凝为沈云天换药,白日里救治病患时,他不小心被划伤了手臂。
“大人今日这出戏,演得真累。”她轻声说。
沈云天苦笑:“没办法。上头拨下来的根本就不够用,秦家运来的也只够应急。要想彻底稳住粮价,必须让更多粮商把粮食运到郑州。”
“所以您让人在周边州县散播消息,说郑州粮价涨到二百文一斗?”
“对。”沈云天眼神锐利,“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一批粮商冒险运粮过来,粮价自然就会慢慢跌。到时候,囤积居奇的那些人,不想亏本就只能降价。”
江凝包扎好伤口,忽然问:“那赵有德……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留着。”沈云天淡淡道,“他是个饵。他背后的人,还没浮出水面。”
窗外,夜色深沉。
而郑州这场赈灾大戏,才刚刚拉开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