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脊岭横亘在三县交界,山高林密,云雾常年不散。岭上没有正经路,只有猎人踩出的羊肠小道,缠绕在陡峭的山壁间,像一条随时会断开的绳子。附近村落的人都知道,龙脊岭是禁地,尤其是阴历七月,连最资深的猎人都不敢上山——传闻那里是阴兵过道的必经之地,撞见者轻则疯癫,重则暴毙。
陈武不信邪。他是邻村的护林员,三十出头,浑身是劲,总觉得老辈人的话都是吓唬人的。这天是七月十四,中元节,山下村里的人都在烧纸祭祖,陈武却接到了护林员站的通知,说岭西的防火带被暴雨冲垮了,让他尽快上山修补。
“武子,别去!”村头的王老汉拽住他,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今天是鬼节,龙脊岭邪乎得很,等过了这几天再去不行吗?”
“王伯,耽误不得,万一着火了,整片山都得烧没。”陈武拍开他的手,背上工具包,拎着砍刀就上了路。他心里盘算着,早点修补完,天黑前就能下山,哪会那么巧撞见什么阴兵。
龙脊岭的雾比平时更浓,白茫茫的一片,能见度不足三米。山路湿滑,陈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砍刀时不时劈砍挡路的荆棘,“咔嚓”声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雾气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即便他穿着厚外套,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陈武终于到了岭西的防火带。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整齐的防火带被冲开了一道两米宽的缺口,泥土混合着碎石滚落,底下的灌木丛已经开始往防火带里蔓延。他不敢耽搁,放下工具包就开始清理碎石,补种防火苗。
忙活了一个下午,太阳渐渐西斜,雾气也越来越浓,甚至开始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陈武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有些着急,再不走,天黑了就更难下山了。他收拾好工具包,刚要转身,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无数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咚——咚——咚——”,从岭脊的方向传来,沉闷而有力,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陈武心里一紧,龙脊岭上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别人,这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躲到一棵粗壮的古树后面,屏住呼吸,探出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队人影,正沿着岭脊的小路缓缓走来。他们的步伐极其整齐,每一步都踩在同一个节拍上,没有丝毫错乱。
陈武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看清了,那些人影穿着古代的铠甲,颜色暗沉,像是生了锈,手里握着长矛,矛尖在雾气中泛着冰冷的寒光。他们的身影很高大,却没有一丝人气,走路时脚不沾地,像是飘在空中一样。
“阴兵……真的是阴兵……”陈武的嘴唇哆嗦着,老辈人的话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起王老汉说过,阴兵过道时,不能被他们发现,否则就会被带走,永远困在山里。
他赶紧缩回脑袋,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脚步声越来越近,震得地面仿佛都在轻微颤抖。他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腐朽味,混杂在雾气中,让人作呕。
透过古树的缝隙,陈武偷偷观察着。那队阴兵约莫有上百人,领头的是一个身材格外高大的将领,他的铠甲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看不清容貌,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却让人不寒而栗。
阴兵们沉默地走着,没有任何交谈,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和长矛偶尔碰撞铠甲的“哐当”声。他们走过的地方,雾气似乎都变得更加冰冷,连周围的树木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陈武的身体忍不住发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阴兵队伍从他面前缓缓走过。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了领头将领的目光。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古树,像是已经发现了他。陈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瞬间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领头将领停下了脚步,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指向陈武藏身的方向。阴兵队伍也随之停下,所有的阴兵都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古树,他们的目光冰冷而空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陈武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想起老辈人说过,遇到阴兵,不能逃跑,也不能反抗,只能装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赶紧闭上眼睛,躺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死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能感觉到阴兵们一步步向他走来,那股血腥味和腐朽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他感觉到有人用长矛戳了戳他的身体,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但他强忍着没有动。
过了许久,那股寒意渐渐退去,脚步声也开始向岭东的方向移动。陈武不敢立刻睁眼,依旧躺在地上,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雾气中,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浑身酸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抬头看向岭脊的方向,雾气依旧浓重,阴兵队伍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但那股血腥味和腐朽味,还有那整齐的脚步声,却真实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陈武再也不敢停留,拎起工具包,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跑。山路湿滑,他好几次差点摔倒,身上被荆棘划出了一道道血痕,但他毫不在意,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天黑透的时候,陈武终于跑回了村里。他一进门,就瘫倒在地上,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家人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吓坏了,赶紧给他端来热水,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陈武喝了几口热水,缓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把在龙脊岭上遇到阴兵的事情说了出来。家人听了,脸色都变得惨白,王老汉也闻讯赶来,叹了口气说:“傻孩子,不听老人言,差点就回不来了。你能活着回来,真是万幸。”
“王伯,为什么……为什么我能活着回来?”陈武不解地问。
王老汉说:“阴兵过道,是去执行任务的,一般不会随便伤人,只要你不冲撞他们,不被他们当成敌人,就不会有事。你装死躲过了一劫,是你的造化。”
从那以后,陈武再也不敢不信邪了。他辞掉了护林员的工作,再也没有上过龙脊岭。村里的人也常常拿他的经历告诫晚辈,让他们不要轻易踏入禁地。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半个月后,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名叫李大胆,听说了陈武的事情,觉得他是在吹牛,不信邪的他,偏偏要在阴历七月十五那天,带着几个朋友上龙脊岭探险,想亲眼看看阴兵是什么样子。
家人和村里的人都极力劝阻,可李大胆根本不听,执意带着朋友上了山。他们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家人着急了,组织村里的人上山寻找,可找了整整一夜,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
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人在龙脊岭的防火带附近发现了一些东西:几顶帽子,一把砍刀,还有一只鞋子。这些都是李大胆他们上山时带的东西,可人却不见了踪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们肯定是被阴兵带走了,再也回不来了。王老汉看着那些遗物,摇了摇头说:“逞一时之勇,丢了性命,不值啊。”
这件事之后,龙脊岭的名声更响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再也没有人敢轻易踏足。而陈武,每当想起那天在龙脊岭上的经历,都会浑身发抖。他常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梦见那些穿着铠甲的阴兵,拿着长矛向他走来。
又过了几年,陈武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他常常给孩子们讲龙脊岭的故事,告诫他们要敬畏自然,敬畏未知的事物,不要轻易冒险。
有一次,陈武的儿子问他:“爹,阴兵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真的那么可怕吗?”
陈武摸了摸儿子的头,眼神复杂地说:“他们很高大,穿着铠甲,手里拿着长矛,走路没有声音,眼神冰冷得像冰一样。他们不可怕,但是很神秘,我们最好不要遇到他们。”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陈武抬头看向龙脊岭的方向,那里依旧云雾缭绕,神秘莫测。他知道,龙脊岭上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那些阴兵,或许还在那里,守护着什么,或者等待着什么。
而他,会永远记住那个中元节的下午,记住那些整齐的脚步声,记住那双冰冷的眼睛。那是他一生难忘的经历,也是他一生的警示。
时间一年年过去,龙脊岭依旧是那个禁地,阴兵过道的传说,也在一代又一代人中流传着。偶尔,会有迷路的旅人误闯龙脊岭,有些幸运的,能在天亮前走出来,说自己在山里听到了奇怪的脚步声,看到了模糊的人影;而有些不幸的,就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的人都说,龙脊岭是阴阳两界的通道,阴兵过道,是在维护两界的秩序。我们这些凡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远远避开,不要去打扰他们,也不要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陈武也渐渐老了,他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天在龙脊岭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得那股刺骨的寒意,记得那浓烈的血腥味和腐朽味。他常常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龙脊岭的方向,给路过的年轻人讲述他的经历,告诫他们不要重蹈覆辙。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龙脊岭不是好玩的地方,尤其是阴历七月,千万不要上去。”陈武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敬畏之心,不可无啊。”
年轻人大多会点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也有少数人不以为然,觉得他是老糊涂了,编故事吓唬人。但陈武并不在意,他只是希望,不要再有人因为一时的好奇和冲动,丢掉自己的性命。
又是一个中元节,云雾依旧笼罩着龙脊岭。陈武坐在老槐树下,看着远处的群山,仿佛又听到了那整齐的脚步声,“咚——咚——咚——”,从岭脊的方向传来,沉闷而有力,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他知道,阴兵们又要过道了。而龙脊岭的传说,也会像这云雾一样,永远笼罩在这片山野之上,警示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敬畏未知,敬畏生命。
夜色渐浓,雾气越来越重,龙脊岭变得更加神秘莫测。偶尔,会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划破寂静的夜空,随后又归于平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阴兵的过道,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