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岩走出通道时,礼服已经换好。
那件衣服不是普通的布料,穿在身上轻得像没重量。袖口有细密的纹路,泛着淡蓝光,和他在工地上摸过的黑匣一样。他低头看手,这双手裂过口子,结过老茧,现在干干净净,指甲剪得很短,握着一枚金属徽章。
前面是台阶。
他一步步走上台,灯光打下来,照得人睁不开眼。台下坐满了人,有穿军装的,有穿白大褂的,还有西装革履的官员。没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他。
主持人念了他的名字。
话音落,掌声响起。一开始稀稀拉拉,后来越来越响,像是压不住了。
陈岩站定,双手贴在裤缝上。他没动,也没笑,只是盯着前方。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国徽,金黄底色,沉得像山。
“授予陈岩同志‘战略公民’称号。”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开,“表彰其主动上交关键异常资源,为国家科技安全作出重大贡献。”
话音刚落,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走上台。他手里托着一个红盒子,打开后取出一枚银灰色的徽章。徽章正面刻着齿轮与星轨交织的图案,背面写着编号:S-001。
将军把徽章别在陈岩左胸。
金属扣合时发出一声轻响。
陈岩感到胸口一沉。这不是痛,也不是热,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重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出租屋里的搬砖工了。
台下有人开始议论。
声音不大,但前排的人听得到。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侧头对旁边人说:“一个工地出来的,连大学都没上过,凭什么拿这个?”
旁边那人立刻伸手按住他肩膀。“闭嘴,这是国家决定。”
老头没再出声,可眼神没收回。
陈岩听见了。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皱眉。他想起签字那天,张兆伦说的那句话:“轮到你了。”他还想起父亲躺在床上咳血的样子,想起妹妹攥着录取通知书哭了一整晚。
那时候他发过誓,要让家里人不再低头。
现在他站在台上,被人质疑,被人审视。但他不慌。他在工地上扛过三百斤的水泥包,肩骨差点断掉也没松手。这点目光,算什么?
他站得更直了些。
背脊挺起,肩膀展开,像一根立在地基上的钢筋。他的眼睛扫过台下,看到那些怀疑的脸,也看到一些年轻人眼里闪着光。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拿着笔记本,上面画着徽章的草图。
仪式结束。
主持人宣布:“授勋仪式到此结束,请战略公民随礼仪人员前往后续流程。”
一名女军官走上来,示意陈岩跟她走。
他转身,迈步下台。脚步很稳,一步一台阶。台下的人陆续起身,有人鼓掌,有人沉默。那位戴眼镜的老头最后看了他一眼,摇头走了。
后台是一条长廊。
墙壁是灰白色合金板,顶上有灯带照明。地面铺着深色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陈岩走在中间,左手紧贴裤缝,右手始终按在胸前的徽章上。
女军官走在前面,步伐快而有序。
她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高层等你。”
陈岩点头,没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谈话。这种事不会只走个过场。国家给一个人这么高的名分,一定有任务要交。
他不在乎是什么任务。
他只在乎能不能做点事。
走廊尽头有扇门。
女军官停下,输入指纹。门打开,里面是一间休息室。不大,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杯水。
“请稍等。”她说完就退出去了,门关上。
陈岩走到桌边,没有坐。
他盯着那杯水。水面平静,映出他的脸。这张脸晒得黝黑,下巴有刮伤的痕迹,是昨天剃须时划的。他没在意,只是看着。
他想起昨晚睡不着,翻出旧笔记本。本子里记满了数字、符号、黑匣震动频率的变化曲线。那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一点东西。虽然模块已经被收走,但他记得每一次接触的感觉。
那种震动,像心跳。
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等他,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会去找下一个。
门突然响了。
不是敲门,是电子锁开启的声音。
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进来,递出一份文件。
黑色封皮,烫金标题:《一级战略响应预案(绝密)》。
“带上它。”外面的人说,“首长在等你。”
陈岩接过文件。
封皮冰凉,边缘锋利。他把它夹在腋下,另一只手仍按在徽章上。
门再次打开。
这次是整扇门滑开。
门外站着两名警卫,持枪肃立。他们身后是一条更窄的通道,灯光偏红,地上有防滑纹。
陈岩走出去。
两名警卫立刻跟上,一前一后。
通道不长,五十米左右。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有圆形转盘和多重识别装置。一名技术人员正在刷脸验证,完成后,门缓缓开启。
冷气先涌出来。
接着是光。
陈岩走进去。
房间呈圆形,中央有一张椭圆桌。七把椅子围着桌子,其中六把空着。只有最里面那把坐着人。
是个老人。
头发全白,穿着深色中山装,胸前别着党徽。他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来了?”声音不高,但压得住场。
陈岩立正,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老人没让他放下手。
“你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陈岩说:“因为我拿到了模块。”
“不止。”老人放下笔,“是因为你交了出来。”
房间里很静。
桌上的纸被风吹动了一下。
老人继续说:“我们查过你的背景。十八岁辍学,打工六年,供妹妹读书,父亲工伤瘫痪在家。你每个月寄两千五回家,自己吃住在工地棚子里。三年来没买过一件新衣服。”
他停顿一下。
“就在发现模块那天,你还多搬了三趟砖,因为当天工资高一百块。”
陈岩没动。
他记得那天。太阳毒,汗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他不想请假,怕扣钱。
“我们找过包工头。”老人说,“他说你从不偷懒,也不抱怨。有一次脚被钢筋砸伤,自己包扎后继续干。”
“所以你不是运气好捡到东西。”老人看着他,“你是那种就算手里握着能改变世界的东西,也会先想家里人能不能活下去的人。”
陈岩喉咙动了一下。
“这样的人。”老人慢慢站起来,“才配叫战略公民。”
他绕过桌子,走到陈岩面前。
两人对视。
老人比他矮半个头,可站姿笔直,眼神锐利。
“接下来你要做的事,会比搬砖难一万倍。”他说,“会有人恨你,会有人想杀你,会有国家想把你抓走剖开研究。你会累到睡着前都在想数据,会痛到咬破嘴唇也不喊一声。”
他顿了顿。
“你还会发现,这个世界远比你看到的复杂。”
陈岩说:“我只想做对的事。”
老人盯着他看了五秒。
然后笑了。
他拍了下陈岩的肩膀。“很好。那就从现在开始。”
他转身走向墙边的控制面板。
手指按下按钮。
天花板突然打开。
一道光柱从上方降下,照在房间中央。光里悬浮着一个东西。
巴掌大,漆黑,表面有螺旋纹路。
陈岩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
第二个模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