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午后,太阳悬在头顶,空气又闷又热。
工地里全是灰尘,风吹起来打在脸上。钢筋水泥堆成小山,搅拌机一直在响。工人们穿着脏工装来回走动,没人说话,只有干活的声音。
陈岩站在砖堆旁,手里抱着一摞红砖。他二十三岁,皮肤是古铜色的,脸上有晒伤的痕迹。衣服破了几个洞,胶鞋底也快裂开。他个子高,肩膀宽,搬砖时动作利落,但腰弯下去的时候会停一下。
他知道腰伤又犯了。
这活从早上六点开始,到现在没停过。他得把两百车砖运到砌墙区。每车六十块,搬完才能吃饭。他不偷懒,也不敢偷懒。妹妹下个月要交学费,家里还有父亲躺着,母亲早就没了。他十八岁就出来打工,靠力气换钱,一天都不能歇。
他放下最后一趟砖,转身准备回去拉车。脚尖突然踢到硬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他低头看。
沙堆里露出一角黑色金属。
他蹲下来,用手扒开土。是个巴掌大的匣子,通体漆黑,表面有螺旋纹路,边缘有一点蓝光。他拿起来擦了擦,冰凉,不生锈。
刚碰到纹路,匣子震动了一下。
声音很低,像蜂鸣,从里面传出来。
他愣住。
周围还是搅拌机的声音,远处有人喊号子。汗从额头流进眼睛,他眨了一下。刚才那声不是幻觉。这东西不对劲。
他本来想捡废铁卖钱。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工地常有零件掉进土里,拾起来能换几块钱。但这匣子不一样。它太完整,纹路不像机器刻的,也不像国产材料。
他再摸一次。
嗡——
震动比刚才长,持续三秒,然后停了。
蓝光闪了半秒,灭了。
他立刻把匣子塞进工作服内袋。贴着胸口放好。心跳快了些。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陈岩!你杵那儿干啥?”
声音从背后传来。
来人是包工头,四十几岁,矮胖,穿一件洗变形的短袖衬衫,脖子上搭条脏毛巾。他走路带风,手里拿着记工本,走到哪儿骂到哪儿。
陈岩转过身。
包工头瞪着他:“又偷懒是不是?我看你半天了,蹲地上不动,装腰疼?”
陈岩摇头:“刚才扭了一下,缓会儿。”
“天天就你事多。”包工头冷笑,“上个月请假三天,这个月又来这套?再这样滚蛋!”
他说着伸手要推陈岩胸口。
陈岩侧身躲开,后退半步,背靠上一辆堆满钢筋的手推车。
包工头更火了:“你还敢躲?信不信我现在就扣你三天工钱?”
陈岩没动。
他知道吵没用。这人翻脸比翻书快,前一秒还能笑着分烟,下一秒就能把你名字划掉。但他不能让对方搜身。
他压低声音:“我没偷懒,搬完了,记录都在车上。”
他指了指旁边手推车底部夹着的一张纸。那是每日任务单,每完成一项就画勾。他的全满了。
包工头瞄了一眼,没说话。
但他还不走,盯着陈岩:“你口袋鼓的什么?拿出来看看。”
陈岩手不动。
他知道匣子还在发热,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如果拿出来,这人一定会抢,或者上报项目部。工地发现不明物品要登记,一旦交出去,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是布包。”他说,“擦汗用的。”
包工头眯眼:“那你掏出来我瞧瞧。”
陈岩没掏。
他站在车后,位置正好挡住视线。阳光照在钢筋上反光,晃人眼。风又吹起一片尘土,他趁机往左边移一步,拉开距离。
“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去拉下一车。”他说,“两车补上,行不行?”
包工头啐了一口:“少给我谈条件。今天下班前补两车砖,少一块扣十块!”
说完转身走了。
陈岩站着没动,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塔吊后面。
他松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不能再待原地。这地方太敞,随时有人路过。他得找个安静角落,再看一眼那东西。
他假装去厕所,绕到工地西侧。
那里有个废弃的地基坑,早填了一半,剩下个凹进去的水泥墩子,旁边堆着破模板和烂钢管。平时没人去,蚊子多,味道臭。
他背靠水泥墩坐下,掏出黑匣。
表面蓝光比刚才暗,但还能看见。他用手指划过螺旋纹路。
嗡——
震动又来了。
这次他有准备,没松手。三秒后停下,光也灭了。
他从裤兜拿出一块旧布,把匣子包紧,塞进内衣口袋,紧贴胸口。
接着他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
本子边角卷了,纸页发黄。前面记的都是工时、工资、汇款金额。最后一页空着,他用铅笔写:
“午时,西区,金属盒,触之有感,声如蜂鸣。”
写完合上本子,塞回后袋。
他抬头看天。
太阳偏西一点,光线斜照进坑底,影子拉得很长。四周静,只有蝉叫。远处搅拌机还在响,但这里像被隔开。
他坐了几分钟,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陈岩!新砖到了,过来卸!”
他起身拍灰,走出地基坑。
回到作业区,拿起铁锹开始铲沙。动作和之前一样,节奏稳定。没人看出异样。
但他的手心还贴着胸口的位置。
那东西还在。
他知道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会交给任何人。
也不会再当一辈子搬砖的。
他要弄明白这是什么。
只要能用,也许就能改变点什么。
至少能让妹妹不再为钱发愁。
至少能让父亲睡个安稳觉。
他站在烈日下的砖堆旁,汗水顺着脸上疤痕滑落,手握铁锹,指节发紧。
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
但他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