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才女的诞生
南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浙江松阳的一个官宦世家迎来了一位小生命,父母为她取名张玉娘,字若琼,号一贞居士。张家是当地颇有名望的望族,祖上不乏为官者,父亲张懋曾任提举官,为人正直且学识渊博,母亲同样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在这样优渥且充满文化氛围的家庭环境中,张玉娘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开启了她不凡的人生篇章。
与其他富家女子不同,张玉娘对读书写字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父亲见她天资聪慧,便特意为她聘请了塾师。而她也十分争气,悟性极高,过目成诵,七岁时便能作诗,十一二岁时,其诗词水平已然超越了许多成年文人。除了诗词,张玉娘在其他领域也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她精通音律,能弹奏多种乐器,尤其擅长琵琶,弹奏起来指法娴熟,情感充沛,常常令听者动容。她还擅长绘画,尤其擅长画梅、兰、竹、菊等君子之花,其画作笔法细腻,意境深远,被当时的文人称为“女中画圣”。
少女时期的张玉娘,生活无忧无虑。松阳的山水清秀,风景宜人,她常常与姐妹们一同游山玩水,欣赏自然风光,从中寻找创作灵感。她曾在《游春》一诗中写道:“东风吹绿上汀洲,染出江南一片愁。惹起王孙归未得,杜鹃啼血满枝头。”诗中虽带有一丝淡淡的愁绪,却也展现了她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自然的敏锐感知。也就是在这个美好的时期,张玉娘与表兄沈佺相识相恋,开启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
青梅竹马,情定终身
在张玉娘的成长过程中,有一个人始终陪伴在她身边,那便是她的表兄沈佺。沈佺是张玉娘母亲的侄子,两人自幼便在一起玩耍,可谓是青梅竹马。沈佺同样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且生得英俊潇洒,气质不凡。他不仅文采斐然,对兵法武艺也颇有研究,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
两人年纪稍长后,一同读书、吟诗、作画,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和精神追求。他们漫步在松阳的山水之间,欣赏着四季的美景,每一处风景都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感情也逐渐从儿时的玩伴情谊,升华为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他们常常互诉衷肠,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每一次的交流都让他们的心靠得更近。在那个封建礼教森严的时代,这样纯真的爱情显得尤为珍贵。
双方父母也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情意,见他们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便欣然为他们定下了婚约。这一婚约的达成,让张玉娘和沈佺满心欢喜,他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张玉娘曾亲手绣制了一个精美的香囊,并在上面绣上了自己创作的《紫香囊》一诗,赠予沈佺:“珍重天孙剪紫霞,沉香羞认旧繁华。纫兰独抱灵均操,不带春风儿女花。”在古代,香囊是男女传情的重要信物,张玉娘此举不仅表达了对沈佺的深情厚意,也借诗中所云“纫兰独抱灵均操”,称赞沈佺如屈原般拥有高洁的情操,暗喻两人的情意超脱世俗,坚贞不渝。
订婚后,沈佺深知要想给张玉娘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必须考取功名。于是,他更加勤奋刻苦地读书,常常挑灯夜战,钻研经史子集。张玉娘则在一旁默默地支持着他,为他研墨铺纸,红袖添香。每当沈佺遇到难题时,张玉娘都会凭借自己的聪慧,为他出谋划策,提供独特的见解,帮助他解开疑惑。两人相互鼓励,相互陪伴,共同为了美好的未来而努力奋斗着。
命运弄人,波折丛生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让这对有情人一帆风顺地走向幸福的彼岸。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家的家境逐渐衰落。原本富足的生活变得拮据,往日的繁华渐渐远去。沈佺的父母早逝,家中失去了顶梁柱,他又一心沉浸在诗书之中,对经营家业之事并不擅长,难以扭转家境衰落的局面。
张父见沈家日趋贫落,心中渐渐有了悔婚之意。在那个时代,婚姻往往被视为家族利益的纽带,门当户对是人们普遍遵循的观念。张父认为,将女儿嫁给日益贫困的沈家,会让她受苦受累,无法过上富足安稳的生活。于是,他开始劝说张玉娘放弃这门婚事,并试图为她另择佳婿。
张玉娘得知父亲的想法后,内心痛苦万分。她与沈佺情深意笃,早已将对方视为自己一生的伴侣。在她看来,爱情不应被世俗的物质条件所左右,真正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面对父亲的压力,她没有丝毫退缩,而是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发誓非沈佺不嫁。她在《双燕离》一诗中写道:“白杨花发春正美,黄鹄帘低垂。燕子双去复双来,将雏成旧垒。秋风忽夜起,相呼渡江水。风高江浪危,拆散东西飞。红径紫陌芳情断,朱户琼窗侣梦违。憔悴卫佳人,年年愁独归。”诗中以双燕自喻,形象地描绘了她与沈佺被迫分离的痛苦,以及对爱情的执着坚守。
张父见女儿态度如此坚决,虽心有不甘,但也不忍强行逼迫她。无奈之下,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对沈佺说:“欲为佳婿,必待乘龙。”言下之意,只有沈佺考取功名,成为有出息的人,他才会同意这门婚事。这一条件,无疑给沈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但为了能与张玉娘相守一生,他毅然决定接受挑战,踏上了赴京赶考的征程。
临行前,张玉娘与沈佺依依惜别。两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张玉娘深知此次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中满是担忧与不舍。她不仅将自己多年积攒的私房钱全部交给沈佺,作为他赶考的盘缠,还含着泪写下了《古别离》一诗:“把酒上河梁,送君灞陵道。去去不复返,古道生秋草。迢递山河长,缥缈音书杳。愁结雨冥冥,情深天浩浩。人云松菊荒,不言桃李好。淡泊罗衣裳,容颜萎枯槁。不见镜中人,愁向镜中老。”诗中充满了对沈佺的深情眷恋和对未来的担忧,每一句都饱含着她的泪水与思念。
沈佺带着张玉娘的期望和深情,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赶考之路。一路上,他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考取功名,回来迎娶张玉娘。经过数月的艰苦跋涉,他终于抵达了京城,全身心地投入紧张的备考之中。
在京城的日子里,沈佺刻苦攻读,常常废寝忘食。他深知此次考试对他和张玉娘的重要性,丝毫不敢懈怠。然而,命运再次对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由于长期的劳累和精神压力,他不幸染上了重病,身体日益虚弱。尽管他强撑着病体参加了考试,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病魔。
当张玉娘得知沈佺生病的消息后,心急如焚。她恨不得立刻飞到沈佺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她每天都在祈祷,希望沈佺能早日康复。然而,命运却没有眷顾这对有情人。沈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最终在京城含恨离世,年仅二十二岁。
沈佺的死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张玉娘。她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整日以泪洗面,悲痛欲绝。她在《哭沈生》中写道:“中路怜长别,无因复见闻。愿将今日意,化作阳台云。仙郎久未归,一归笑春风。中途成永绝,翠袖染啼红。怅恨生死别,梦魂还再逢。宝镜照秋水,照此一寸衷。素情无所著,怨逐双飞鸿。”这首诗充满了她对沈佺的无尽思念和深深的悲痛,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她用血泪写成的。
坚守爱情,香消玉殒
沈佺的离世,让张玉娘的世界彻底崩塌。她整日沉浸在痛苦与思念之中,无法自拔。她的房间里,还摆放着沈佺曾经用过的书籍、笔墨,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他们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她痛苦的根源。她常常坐在窗前,望着远方,一坐就是一整天,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沈佺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满了脸颊。
张玉娘的父母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心中十分心疼。他们深知女儿对沈佺的感情深厚,但也不愿看到她就这样消沉下去,于是便开始劝说她重新开始生活,并为她寻找合适的对象,试图让她另嫁他人。然而,张玉娘的心中只有沈佺,她对父母的劝说置若罔闻,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所有的相亲。她对父母说:“妾所未亡者,为有二亲耳。”意思是,她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只是因为父母尚在,需要她的照顾。言下之意,若不是为了尽孝,她早已随沈佺而去。
此后,张玉娘独自守在闺房之中,过着清苦的生活。她不再注重自己的容貌和穿着,整日以泪洗面,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她把自己对沈佺的思念,都倾注在了诗词之中,用文字抒发着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眷恋。她的诗词风格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之前的清新婉约,变得更加深沉哀伤,每一首诗都饱含着她对沈佺的无尽思念和对命运的无奈悲叹。
在这段孤独而痛苦的日子里,张玉娘唯一的慰藉就是回忆与沈佺在一起的时光。她常常拿出沈佺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或是两人一起写的诗词,细细地品味着其中的深情。她还记得沈佺离开时,她送他的那首《古别离》,如今读来,更是字字泣血。她也会想起他们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画的快乐时光,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她心中最痛的伤。
又一年的元宵节来临,这本是一个阖家团圆、热闹欢乐的节日,可张玉娘却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对着青灯发呆。她的心中满是凄凉,思念着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沈佺。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沈佺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面带微笑地向她走来。沈佺温柔地对她说:“玉娘,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不要背弃盟约。”张玉娘惊喜交加,想要抓住沈佺的手,可就在她伸手的瞬间,沈佺却突然消失了。
张玉娘从梦中惊醒,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虚幻,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这个梦,让张玉娘本就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更大的打击,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从那以后,张玉娘的病情日益加重。她的父母四处为她请医问药,但都无济于事。半个月后,这位才情出众、忠贞不渝的才女,在对沈佺的深深思念中,绝食而亡,年仅二十七岁。
张玉娘的父母被女儿对爱情的忠贞所感动,他们征得沈家的同意,将张玉娘与沈佺合葬于西郊枫林之地,让这对有情人在另一个世界得以团聚。令人唏嘘的是,在张玉娘去世后不久,与她朝夕相处的侍女霜娥因过度悲痛而“忧死”,另一名侍女紫娥也不愿独活,选择“自颈而殒”,就连张玉娘生前饲养的鹦鹉也“悲鸣而降”。张家感念它们的忠诚,便把这“闺房三清”,即霜娥、紫娥和鹦鹉,陪葬在沈佺、张玉娘的墓左右,这便是松阳有名的“鹦鹉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