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门,天色未明,五百人的赈灾队伍已在城门外集结。车马辚辚,旌旗猎猎,最前方是户部侍郎沈云天的钦差仪仗。
明面上,五百护卫押送着银粮车马,浩浩荡荡。暗地里,寒墨带着二十名暗卫早已先行,秦家商队和沈家商行也从各地分号调粮,悄悄运往郑州。与此同时,郑州水灾,粮价大涨的消息,也悄悄在郑州周边的商界流传。
沈清菡站在城楼上,目送车队远去。
贤妃站在她身侧,轻声道:“娘娘放心,我父亲说,他那几个徒弟都是医术高明的,定能控住疫病。”
“但愿如此。”沈清菡望着远处烟尘,“这局棋,陛下下了死手。咱们……只能赢,不能输。”
副将杨振抱拳:“大人,都点齐了。五百护卫,两万两赈灾银,五万石粮草,已装车完毕。”
沈云天一身绯红官服,扫过长长的车队,目光在几辆盖着油布的大车上停留片刻,那下面装的不是粮食,是沙土。
“出发。”
队伍缓缓开拔,尘土飞扬。
城墙暗角处,寒墨一身灰衣,目送车队远去,对身后两名暗卫低声道:“按计划,分三路护送。一路跟明队,两路走暗线。秦家的真粮队到哪了?”
“昨夜已过黄河,比咱们快两日行程。”
“好。”寒墨转身,“你们去追粮队,我回宫复命。”
凤仪宫偏殿,锦书正领着两个小宫女清点库房,核对各宫用度。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三长两短。
锦书摆手让宫女退下,开门。
寒墨闪身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还冒着热气。
“路过御膳房,王师傅刚出锅的梅花酥。”他将油纸包放在桌上,“趁热。”
锦书打开,酥皮金黄,梅花形状精巧,甜香扑鼻。她拈起一块咬了口,眼睛微亮:“王师傅的手艺越发好了。”
寒墨站在门边阴影处,声音低沉:“大少爷的队伍已出城。秦家真粮队快他们两日,七日内可抵郑州。沿途有咱们的人暗中护送,安全无虞。”
锦书边吃边点头:“娘娘知道了定能安心些。宫里这几日怎么样?”
“周廷玉安插的眼线清了三个,还剩两个在暗处,暂时不动,留着有用。”寒墨顿了顿,“陛下那边,昨日又召见了兵部尚书,谈了一个时辰。”
“说了什么?”
“隔得远,听不清。但赵德全出来时神色紧张,手里攥着几张纸,直接烧了。”
锦书吃完一块酥,擦擦手:“娘娘说,周廷玉最近太安静了,反常。让你多盯着点。”
“明白。”寒墨看了眼窗外天色,“我得走了,西六宫还有两个新来的太监要查。”
“等等。”锦书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布袋,“天冷,这是贤妃娘娘配的驱寒药包,随身带着。”
寒墨接过,布袋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他点头,没说话,转身消失在门外。
郑州城外三十里,真正的赈灾粮队正在官道旁休整。
秦家管事秦川,秦舒的堂兄,正指挥伙计检查车马:“都仔细着点!车轮、马掌、绳索,一处都不能漏!”
车队共三十辆大车,每车装粮二百石,合计六千石。这只是第一批,后续还有四批正从各地分号调运。
一个伙计凑过来:“大少爷,前头就是黑虎口,听说最近有山匪出没。”
秦川冷笑:“山匪?哪个山匪敢劫秦家的粮?车上插的‘秦’字旗是摆设?”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五名黑衣暗卫策马而来,为首的下马抱拳:“秦管事,奉寒墨大人之命,前来护送。”
秦川回礼:“有劳。前头黑虎口……”
“已清了。”暗卫道,“三天前有一伙流民占山,昨夜已被驱散,不会碍事。”
秦川松口气:“皇后娘娘思虑周全。”
暗卫看了眼车队:“粮食都盖严实了?”
“盖了三层油布,下雨也不怕。”
“好。今夜连夜赶路,明日午时前必须到郑州。。”
凤仪宫,同日午后,沈清菡正在看贤妃新配的安胎药方,锦书匆匆进来。
“娘娘,西六宫那两个新太监,查清了。”
“说。”
“一个是周廷玉远房表侄,进宫才三个月,花了一千两银子打点。另一个……”锦书压低声音,“是陛下乳母的孙子,赵德全亲自安排进来的。”
沈清菡放下药方,指尖轻敲桌面。
周廷玉的人,意料之中。但陛下乳母的孙子……
“盯着,别打草惊蛇。”她抬眼看锦书,“寒墨怎么说?”
“他说那两人身手都不弱,不像普通太监,倒像练家子。”
沈清菡笑了:“一个塞细作,一个放眼线。周廷玉和陛下,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庭院里几株老梅开得正盛。
“既然他们这么关心凤仪宫,那就……让他们看个够。”
西六宫杂役房,夜。
两个新太监,小福子和小顺子,正在屋里对坐。
小福子(周廷玉的人)倒了杯冷茶:“今日皇后娘娘去御花园赏梅,身边只带了锦书和贤妃。你说,她是不是察觉什么了?”
小顺子(萧寂珩的人)摇头:“若是察觉,早把咱们打发了。我看她就是谨慎。”
“谨慎过头了。”小福子压低声音,“周大人说了,凤仪宫最近进出药材频繁,让咱们查清楚,皇后到底在喝什么药。”
“怎么查?煎药的是贤妃亲自盯着,药渣当天就烧。”
两人沉默。
窗外忽然传来猫叫声,凄厉绵长。
小顺子推开窗看了看,回头:“没人。”
他关窗时,没注意到屋檐阴影里,寒墨如壁虎般贴附,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凤仪宫密室,寒墨禀报完毕,沈清菡神色平静。
“周廷玉倒是嗅觉灵敏,连药材进出都注意到了。”她看向贤妃,“妹妹,那安胎药……能不能换成别的名目?”
贤妃沉吟:“就说治头疼的方子,加几味常见的安神药材,味道相近,外行辨不出。”
“好。”沈清菡又对寒墨道,“既然他们想查,就给他们查,查到的,只能是‘皇后忧思过度,需要安神静养’。”
寒墨点头:“属下明白。”
“另外,”沈清菡从妆匣取出一枚玉佩,“把这个交给秦川,让他转告秦老爷子:沈家记秦家的情,待京中事了,必有厚报。”
玉佩是沈家信物,见玉如见家主。
寒墨双手接过:“是。”
他退下后,贤妃轻声道:“娘娘,这般双线行事,您身子受得住吗?”
“受不住也要受。”她看向北方,“兄长在灾区拼命,云泽和父亲在边关御敌,祖父在朝中周旋……沈家每个人,都在拼命。”
她抬眼,眼中是磐石般的坚定:
“我这点累,算不得什么。”
窗外,夜风呼啸。
十日后,郑州。
沈云天站在溃堤处,眼前是一片汪洋。残破的房屋在水中只露屋顶,漂浮着杂物和牲畜尸体。灾民聚集在高地上,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随行官员低声道:“大人,疫病已经蔓延,每日死十余人。”
沈云天握紧拳头:“治水的人呢?”
“正在抢修,但材料不足,人手也不够。”
“材料去买,人手去招。”沈云天下令,“钱不够,我来想办法。”
他走进临时搭起的医棚。里面躺满了病人,咳嗽声、呻吟声不断。几个医者忙得脚不沾地,正是贤妃父亲刘太医的徒弟。
“沈大人。”为首的医者行礼,“疫情比想象中严重,药材快用完了。”
“需要什么药,写单子给我。”沈云天道,“我想办法。”
正说着,外面忽然喧哗。
一群灾民围住了粮车,高喊:“发粮!我们要粮食!”
护卫拦着,眼看就要冲突。
沈云天走出去,站到粮车上,高声道:“乡亲们!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到了,人人都有份!但粮食有限,必须按人头分配!大家排好队,我保证,每个人都能领到粮食!”
灾民们将信将疑。
沈云天亲自打开一袋粮,雪白的米粒,让灾民感受到了盼头。
“看见了吗?是真粮食!”他抓了一把米,高高举起,“我沈云天以性命担保,绝不克扣一粒粮!”
他的声音坚定,眼神真诚。
灾民们渐渐安静下来,开始排队。
沈云天跳下车,对随行官员道:“登记造册,按户发放,绝不允许冒领。”
“是。”
忙到深夜,粮食发放完毕。沈云天回到临时住所,刚坐下,寒墨就闪身进来。
“大人,秦家的第一批粮到了,五千石,藏在城东仓库。”
沈云天精神一振:“好!另外,药材单子出来了,需要大量金银花、板蓝根、黄芪……”
“秦家商队已经在采买,三日内运到。”
沈云天松了口气:“多亏了秦家。”
寒墨又道:“还有一事。属下查探发现,本地几个粮商囤积居奇,将粮价哄抬了十倍。”
沈云天眼神一冷:“发国难财?记下名字,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他们。”
“是。”
寒墨退下后,沈云天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水患、疫病、粮荒、奸商、贪官污吏……
这赈灾之路,步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