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九，除夕夜。
宫里早已张灯结彩，红灯笼从宫门一路挂到内廷，对联、窗花、福字随处可见。各宫都领了双份炭火份例，内务府还按皇后懿旨，给每位宫人发了二两银子的年赏。
凤仪宫的小厨房从三天前就开始忙活。贤妃亲自下厨，带着容贵人和几个宫女做点心，桂花糖藕、芝麻酥、花生糕、枣泥山药糕，样样精巧。
“娘娘您看，”容贵人捧着一碟刚出锅的花生糕，献宝似的，“这是我娘教的方子，加了花生碎和芝麻，可香了。”
沈清菡拈起一块尝了，点头：“确实香。你如今有孕，别累着。”
“不累。”容贵人笑道，“能跟娘娘和贤妃姐姐一起准备年节，心里欢喜。”
贤妃正教两个小宫女包饺子，闻言抬头：“容妹妹说得是。往年宫里年宴都太拘束，今年皇后娘娘改成家宴，大家都能松快松快。”
沈清菡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眼中泛起暖意。
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觉得这深宫像个“家”。
虽然只是错觉。
“锦书，”她吩咐，“去把咱们库房里那些红绸取出来，让各宫都挂上。再让内务府多备些烟花爆竹，今夜守岁时放。”
“是。”
酉时三刻，凤仪宫正殿。
长桌拼成回字形，铺着大红桌布。各宫嫔妃陆续到了，都没穿繁复宫装，只着常服，头上也只簪了应景的绒花或珠钗。
贤妃带来的江南桂花糖藕摆在正中，容贵人的蜀地腊肉切成薄片码成塔，张才人的蜜饯果子，周美人的芝麻糖……都是家乡风味，琳琅满目。
“皇后娘娘到，”
沈清菡一身绯红绣金梅常服，发髻只簪了支赤金梅花簪，妆容淡雅。她走到主位，笑道：“都坐吧，今日不拘礼。”
嫔妃们谢恩落座。
沈清菡举杯：“这一年，大家都不容易。今日除夕，咱们只叙姐妹情，不谈其他。愿来年，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谢娘娘！”
气氛渐渐活络。
张才人说起家乡年俗：“我们那儿除夕要‘踩岁’，把芝麻秸撒在院里，踩得噼啪响，寓意‘岁岁平安’。”
李美人接话：“我们是挂‘长明灯’，从除夕点到正月十五，灯火不灭，祈求家宅兴旺。”
容贵人抚着小腹：“我只盼孩子平安出生，健健康康。”
贤妃温声道：“都会如愿的。”
正说笑着，殿外传来通报：
“陛下驾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
萧寂珩也是一身常服，玄色锦袍，只戴了顶玉冠。他抬手：“免礼。”
他在沈清菡身侧坐下，目光扫过长桌：“倒是丰盛。”
沈清菡为他盛了碗饺子：“陛下尝尝，贤妃亲手包的。”
萧寂珩接过，咬了一口，顿了顿。
“怎么了？”沈清菡问。
“有铜钱。”萧寂珩吐出一枚铜钱，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满桌嫔妃都笑了。
贤妃道：“恭喜陛下，来年定是福运亨通。”
萧寂珩也笑了，那笑容难得温和：“承你吉言。”
他看向沈清菡，轻声道：“皇后有心了。”
沈清菡垂眸：“该做的。”
气氛有些微妙。
这时，容贵人忽然“哎哟”一声。
“怎么了？”贤妃忙问。
“孩子……踢了我一下。”容贵人不好意思地笑，“定是闻到香味，馋了。”
众人都笑。
萧寂珩看着容贵人隆起的腹部，眼神柔和：“快六个月了吧？”
“是，陛下。”
“好生将养。”萧寂珩顿了顿，“等孩子出生，朕给他赐名。”
容贵人惊喜：“谢陛下！”
宴至中途，沈清菡提议放河灯。
宫人在御花园水池边备好了几十盏小巧的荷花灯。嫔妃们三三两两去放灯，许愿。
沈清菡站在池边，看着水面星星点点的灯火，默念：
“愿家族安康，愿边关太平，愿……这江山，少些风雨。”
她身边的萧寂珩也放了一盏灯，低声问：“皇后许了什么愿？”
“愿国泰民安。”沈清菡答。
“还有呢？”
沈清菡没回答，看着自己的灯漂远。
萧寂珩也不追问，只道：“朕的愿望很简单，愿来年，一切都能好起来。”
沈清菡转头看他。
烛光映在他脸上，难得柔和。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古寺里那个青衣皇子。
但只是一瞬。
“陛下，”她轻声道，“风大了，回殿吧。”
“好。”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云州。
沈云泽和将士们在营地里围着篝火，啃着硬邦邦的干粮。寒风吹得篝火明灭不定。
“将军，”副将王猛递过来一块烤热的饼子，“今儿除夕，咱们也过个年。”
沈云泽接过，掰了一半给身旁的秦舒。
秦舒接过，小口咬着。她穿了身厚棉袍，脸上冻得通红，眼神却亮：“云州今年的雪真大。”
“冷吧？”沈云泽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等打完仗，带你去江南看花。”
秦舒拢紧披风，笑了：“好啊。不过……我更想看看云州春天的杏花。”
“那就看杏花。”沈云泽看着她，眼神温柔，“想看什么，都陪你看。”
周围将士们起哄：“将军，秦姑娘，你们这算不算私定终身啊？”
秦舒脸红，沈云泽瞪他们：“胡说什么！吃你们的饼！”
笑声在寒风中飘散。
秦舒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红袜，递给沈云泽：“给你的。年节都要穿红袜，保平安。”
沈云泽接过，握在手心：“谢谢。”
“等仗打完了，”秦舒轻声道，“我还有很多东西想给你看，很多话想跟你说。”
“我也是。”
两人相视而笑。
篝火噼啪，映着两张年轻的脸。
京城，秦家布庄后院。
秦舒的父亲秦老爷子看着夜空，叹了口气：“舒儿这丫头，过年都不回来。”
管家安慰：“大小姐是去做大事了。沈将军那边需要她。”
“是啊，大事。”秦老爷子捻须，“沈家……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多帮点。”
他转身进屋，桌上摆着丰盛的年夜饭。他的儿孙都在等他吃饭，老头小眼一眯，神色便从严肃转为慈祥。
“爹，快来吃饭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说话的是秦老将军的两个儿子。
“祖父，我给你带了好酒”，大孙子起身给主位的酒杯斟了一杯。
“咱们吃饭吧，等舒儿回来，再给她补一顿好的就是了。”
子时，爆竹声起。
宫中烟花漫天，照亮夜空。
嫔妃们在凤仪宫廊下仰头看烟花，惊叹连连。
沈清菡和萧寂珩并肩站着，谁也没说话。
烟花绽开，又熄灭。
璀璨，又短暂。
像这深宫里的温情，转瞬即逝。
“皇后，”萧寂珩忽然开口，“来年……”
他话未说完，沈清菡便道：“来年的事，来年再说吧。”
“孩子怎么样了”，萧寂珩期待着嫡子的降生，也害怕沈家的权势。
肃亲王以叔侄的身份，来跟他说过很多话，劝他收手，可他不想听。
“孩子很好。”沈清菡的声音终究是软下来了。
萧寂珩独自站在廊下，看着漫天烟花。他心里是知道的，他现在这些孩子能平安，离不开眼前人，他内心也是痛苦、纠结。
新年的钟声敲响。
旧岁已辞，新年已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