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西暖阁。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却暖如春日。炭盆烧得红旺,案上摆着几样节令点心:腊八粥、糖炒栗子、桂花糖藕,还有贤妃特制的药膳糕。
沈清菡、贤妃、容贵人围坐在一起,锦书带着两个小宫女在一旁伺候。
“这腊八粥炖得真糯。”容贵人舀了一勺,满足地眯起眼,“御膳房今年格外用心。”
贤妃笑道:“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给你这碗多加了些红枣和桂圆,补血安胎。”
“谢谢娘娘。”容贵人抚着小腹,如今已有五个多月身孕,身形明显,“这孩子近来爱动,夜里常踢我。”
“活泼好,说明健康。”沈清菡剥了个栗子递给她,“等你生了,这宫里就热闹了。”
容贵人接过栗子,忽然想起什么:“娘娘,前两日我娘托人送了些家乡的腊肉,我让御膳房熏好了,给您和贤妃姐姐带了些来。”
她示意小宫女取来两个食盒。里面是切得薄薄的腊肉,红白相间,香气扑鼻。
“真香。”贤妃捻起一片尝了尝,“是川地的做法吧?麻香味足。”
“姐姐好舌头。”容贵人眼睛一亮,“我家是蜀地的,这腊肉是我娘亲手腌的。”
三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
锦书在一旁添茶,小声提醒:“娘娘,肃亲王那边递了消息,说北境粮草第二批……又只到了两成。”
沈清菡笑容微敛,随即恢复如常:“知道了。”
贤妃和容贵人停下话头,看向她。
“娘娘,”容贵人小心翼翼,“可是边关又……”
“没事。”沈清菡摆手,“陛下自有安排。”
话虽如此,暖阁里的气氛还是冷了几分。
贤妃转移话题:“对了,容妹妹,你那虎头帽绣好了吗?”
“还差几针。”容贵人从针线筐里取出帽子,“娘娘您看,这虎耳朵我用了金线勾边,是不是精神些?”
沈清菡接过细看,赞道:“好手艺。等孩子出生戴上,定是威风凛凛。”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陛下驾到,”
暖阁里顿时安静。
门帘掀开,萧寂珩一身玄色常服走进来,肩头落了层薄雪。
“臣妾参见陛下。”三人起身行礼。
“免礼。”萧寂珩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案上,“腊八粥?朕也来一碗。”
锦书忙盛了一碗奉上。
萧寂珩尝了一口,点头:“是御膳房老刘的手艺,火候正好。”
他看向容贵人:“身子可好?”
容贵人忙道:“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
“那就好。”萧寂珩又看向贤妃,“贤妃近来辛苦,容贵人的胎多亏你照看。”
贤妃垂首:“臣妾分内之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菡身上。
沈清菡端坐着,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宽大的冬装遮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皇后,”萧寂珩开口,“北境粮草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沈清菡道,“陛下你不是说是兵部调度不力,已命人彻查。”
“嗯。”萧寂珩放下粥碗,“沈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前日有家书,说将士们士气尚可,只是天寒地冻,缺厚衣炭火。”
萧寂珩沉默片刻:“朕已命户部加紧赶制冬衣,不日便会送去。”
“陛下圣明。”
对话干巴巴的,像在例行公事。
贤妃和容贵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噼啪声。
许久,萧寂珩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朕和皇后说说话。”
贤妃和容贵人忙起身告退,锦书也带着宫女退到外间。
暖阁里只剩帝后二人。
萧寂珩看着沈清菡,她垂着眼,手里捏着那顶虎头帽,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金线。
“清菡,”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我们……非要这样吗?”
沈清菡抬眼:“陛下指的是哪样?”
“像陌生人。”萧寂珩声音有些哑,“说话客套,行礼周全,却……不像夫妻。”
沈清菡放下帽子:“陛下是君,臣妾是后。君后之间,本该如此。”
“可我们曾经不是这样。”萧寂珩起身,走到她面前,“曾经你会笑,会恼,会跟我说心里话。现在……你连看朕的眼神,都带着疏离。”
沈清菡也站起来,直视他:“陛下想要臣妾说什么?说边关将士在挨冻受饿,陛下却只给两成粮草?说柳家倒了,陛下又要扶起周廷玉来制衡沈家?说……”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说臣妾夜里常梦见古寺的梅花,醒来却发现,梅花早就谢了。”
萧寂珩心头一震。
他想起那个雪天,她站在梅树下,对他笑。
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她还只是沈家嫡女。
“清菡,”他伸手想碰她的脸,“朕……”
沈清菡后退一步,避开了。
“陛下,”她声音平静,“腊八粥要凉了,趁热喝吧。”
萧寂珩的手僵在半空,许久,缓缓放下。
他转身,走回座位,重新端起粥碗。
粥已经凉了。
他一口一口喝完,放下碗:“朕还有折子要批,先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
萧寂珩走到门口,忽然停住,没有回头:
“边关的冬衣,朕会尽快送去。粮草……也会补足。”
说完,掀帘离去。
沈清菡站在原地,看着晃动的门帘,许久未动。到底,萧寂珩没对孩子下手。如果他能停止对沈家出手,一切也不是不可以挽回,一切都还没发生。
锦书悄悄进来,见她神色怔忡,轻声唤:“娘娘?”
沈清菡回过神,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寒风灌入,吹散了暖阁里的炭气。
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
“锦书,”她轻声说,“给云泽传信,就说冬衣和粮草……陛下答应补了。”
“是。”
“还有,”沈清菡合上窗,“让寒墨继续盯着兵部和户部。陛下的承诺……未必作数。”
她太了解他了。
帝王的话,信一半就好。
御书房。
萧寂珩回到殿中,赵德全奉上热茶。
“陛下,兵部张大人求见,问冬衣和粮草何时发运。”
“按原计划,分批送。”萧寂珩道,“先送三成,半个月后再送两成。”
赵德全小心翼翼:“那……沈将军那边……”
“他会明白的。”萧寂珩看着跳动的烛火,“朕是皇帝,有些事……不得不为。”
他想起沈清菡刚才的眼神,疏离,失望,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恨。
恨吗?
或许吧。
但他不能心软。
沈家势大,必须削弱。
只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
他走到暗格前,打开,取出那封信。
泛黄的纸,熟悉的字迹。
“……非池中之物……”
他闭上眼。
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夜深,凤仪宫。
沈清菡独自坐在暖阁里,手里拿着那顶虎头帽。
针脚细密,金线闪亮。
她想起容贵人说起孩子时眼中的光。
想起贤妃熬药时的专注。
想起……很多年前,母亲也曾为她绣过这样的帽子。
那时她还是个孩子,无忧无虑。
现在,她是皇后,要护着很多人。
不能软弱,不能退缩。
窗外雪声簌簌。
她将帽子收好,起身回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