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教授还是想得过于天真了。
蛮以为第二轮国共合作既已开始，只要避开日占区，去延安便不至于有什么大麻烦。北平方向日伪据点密布，只能选择从上海经南京、杭州，再经南昌、郑州，然后一路向西。
他们一行中午出发，很快到了南京，可刚到南京，就被自称是调查统计局的十几号人扣留了，没说明是中统还是军统，也没说明具体原因，只是说有重要公务需要配合一下，不顾宋教授大声抗议，把一行人押到当地一个教会学校闲置的校舍里看管起来。
宋教授完全不清楚这都是因为他们的队伍里有个杨凤山。
宋晓雅和莫莉芬保密工作做得好，之前宋教授并不知道有个叫做杨凤山的地下党负责人，那天凌晨，亲眼见了杨凤山为了掩护莫莉芬胳膊上中了一弹。
莫莉芬大概是想烧掉楼梯，引燃了一床被子丢在楼梯上，火苗嗖地向上蹿起，燎到了莫莉芬的刘海。
莫莉芬疼得扑打了几下，发出轻轻呻吟。
杨凤山看见从窗户上伸进来一截枪管，忙伸手去拉她，一粒子弹击中了他的胳膊，他忍痛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向窗外射击，莫莉芬跑回房间取了一柄晾衣杆，挑起棉被，以便让火更大一些，一下子从着火的楼梯上跌落下去，紧跟着许多子弹射向她的身体。
此时便衣已经把大门撞开，“呼啦啦”拥进来。
宋教授带着杨凤山从东海药店脱身后直接回到了家里，找来熟悉的医生帮他作了一个小手术，取出了子弹。
宋教授组织了十几个进步青年和教授去延安，人员名单要提前报给陈赓，他把杨凤山写成了自己的助手。
冯湃骞带着人冲进东海药店，只在烟雾中发现了莫莉芬被烧得蜷曲起来的尸体，他要找的杨凤山已无踪迹。
四处搜寻，发现临马路的这个房间里面有一件西服，判断是杨凤山留下的，说明杨凤山的确住在这里。
药店距离巡捕房并不远，冯湃骞不敢久留，带着人匆匆撤离了，但安排了几个便衣隐蔽在附近，想看看谁来给莫莉芬收尸，如果杨凤山再出现就直接击毙。
结果巡捕房来人查看后，又来了警局的人，最后来自海关的一些职员认领了尸体，送往海格路殡仪馆。
冯湃骞的人在周围观察的时候，偶然注意到药店大楼后面有零星血渍，循着血渍发现了隐蔽的烟道。
冯湃骞据此对这座大楼的设计和建造展开调查，慢慢浮现出宋教授这条线索。
此后一直对宋教授保持秘密监控，终于有一天截获了他发给延安的一份电文，知道了访问团的全体成员的名字和他们启程的具体日期、时间。
让冯湃骞眼睛一亮的是，他在成员名单里看到了“杨凤山”这三个字。
冯湃骞后来非常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杨凤山干掉。
他只是好奇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让戴笠对他如此器重，准备过了这一夜，天亮后好好审讯、盘问一番，也顺便见识一下这小子的能耐，等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再妥妥地把人收拾了。
只是这么多人，从车站到教会学校一路上不住声地抗议，扭扭打打，消息还是走漏了出去。
冯湃骞刚在街上找到一个睡觉的地方，庄团长就慌里慌张跑来捶门，说是军统南京站的头儿送来老板的电报，命他立刻放人，不准伤害其中任何一个人。
冯湃骞非常气恼，口头上答应了，心想老子快活完了再说。
过了没一个钟头，庄团长又来捶门，叫道：“不好了，来了一支不明身份的武装，弟兄们被打散，剩下的被下了枪绑了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冯湃骞裤子都没穿利索就提着枪往学校跑，半路上得到消息，访问团的人被护送到火车站，现在已经离开南京了。
冯湃骞有些气急败坏，对着天空砰砰砰乱射一气。
几千里外的延安，陈赓拿到宋教授访问团的名单后，派秘书送到边区保安处，处长李国禄一眼就看到了杨凤山的名字，赶紧交给中央社会部的张凯雄部长，让他猜猜看这是谁，张凯雄眼睛一瞪，眉心那颗黑痣差点没掉下来，说：“这还用猜么？”
他猛地拍拍李国禄的肩膀：“这下好了，来了后想办法留住他，当你的副手，真是便宜你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凯雄请示了中央特科，火速通知访问团一路经过的各地地下党组织，务必保证访问团的安全。
指令一下，果不其然，访问团就在南京遇到了危险，查明是军统的人干的，这样拦路不像是为了打劫，肯定有更大的阴谋，事情紧急，中央特科要求南京地下党组织一不做二不休，不惜代价，直接武力解决，把访问团全体成员从教会学校抢了出来。
张凯雄和李国禄到西安火车站迎接。
宾主互相握手寒暄，张凯雄和李国禄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宋教授开头，访问团成员依次报上自己的名字，当轮到杨凤山的时候张凯雄喊了声：“永安同志！”
杨凤山顿时愣住了，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脸困惑地看着张凯雄，张凯雄又叫了声：“永安同志，你不记得龙潭了么？”
杨凤山脱口叫道：“你是龙潭，龙潭同志！”
然后两人像失散多年的朋友那样紧紧拥在一起。
李国禄走过来说：“杨凤山同志，久仰大名，很高兴见面了。”
张凯雄对杨凤山说：“当年是李处长发现了伊田佐男和他的那封信的。”
宋教授如坠五里雾中。他说：“怎么，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早就认识么？”
杨凤山说：“宋教授，几年前张部长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他化名龙潭，我化名永安，龙潭是我的上级。”
张部长接过话去，将自己延吉孤独山战役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又向杨凤山介绍了李国禄。
宋教授满脸惊讶：“永安？没想到你就是小婵的上级啊，难怪你能为她挡子弹。”
张部长说：“你说什么，为小婵挡子弹？小婵怎么样了？”
宋教授说：“唉，被军统特务打死了，死得那个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