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自己,黑暗里有个什么东西在涌动,一会儿像蚯蚓,一会儿像蝰蛇,一会儿又什么都没了,很诡异,去分析那会是什么,心里就有了事,恍恍惚惚很难睡沉。
他知道时间已经滑入凌晨,第二天开始了。
继续闭着眼睛,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他想糟糕透了,怎么又出现了幻听。可是不对呀,是有人在房间外面捶门,“咚咚咚”,“咚咚咚”。
职业敏感把他从似梦非梦中拽起来,一直拽到门边,枪口对外,猛一拉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噗通一声扑倒在地板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腿。
他慌忙伸手拉开灯,看到她通红着脸,穿着睡衣,上衣明显被撕开一道口子,一绺布条从胸口处垂下来。
仿佛已忘记了羞愧,一边哭一边哀求:“永安同志你要帮帮我,杀了这个流氓!”
费了好大劲头,杨凤山才弄明白莫莉芬嘴里说的流氓是门房,门房想沾她的便宜,拿偷偷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她房间的门。
莫莉芬又困又乏,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梦中龙潭同志又回来了。
但龙潭同志不留胡须,而且眉心有一颗黑痣,这个人的胡须刺痛了她。
她用尽全力将他掀翻,打开灯一看,立刻像被一只毒蜥蜴吻过那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臭门房!真是反了天了!
她转身去衣柜里翻腾,发现里面的枪不见了,于是发疯一般推开门房,从里面冲出来。
杨凤山扶莫莉芬坐到床上,拿着枪跑出去,莫莉芬的房间里没人,冲下楼梯,什么人也没看见,去拉门,门从外面反锁了,敢情门房带着另外几个人一起逃走了。
这很不妙。
万一他们有了异心,引来了巡捕或李士群的人,一切都就来不及了。
他赶紧上楼,把这个情况一说,莫莉芬迅速冷静下来,跑到自己房间里换了衣服,准备跟着杨凤山离开这里。
杨凤山下意识地稍稍拉开窗帘,看向路面。
这下麻烦了,他看到几十个手持家伙的便衣正在外面虎视眈眈地朝上张望着。
一大早,国立同济大学建筑系的宋教授来东海药店找莫莉芬。
女儿死后,他几近崩溃,莫莉芬安慰他说,教授,你不要太难过,晓雅牺牲了,你还有一个女儿,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女儿吧。
宋教授本来就觉得莫莉芬和女儿很相像,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莫莉芬愿意做自己的女儿当然是好的。
但是听到莫莉芬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像给什么紧揪了一下,一阵痛,夫人去得早,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莫莉芬来校园里宣传抗日救亡,首先是她的道理打动了他,他听莫莉芬说,抗日绝不仅仅是国军和八路的事情,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发出自己的吼声。
女儿的思想倾向左边,他心里十分清楚。她总是只谈论那些主义,却对国民党绝口不提,这让他感到似乎缺少了某些重要的元素。毕竟,现在可是全民族共同抗战的时候啊!怎么能少得了国民党的蒋介石以及他所领导的军队呢?他们也是这场伟大抗争中的关键力量之一呀!
但莫莉芬提到了国军,而且她的声音很特别,简直是有磁性,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宋教授虽然专业是建筑学,但建筑设计和古建筑保护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是腿受伤之后,业余时间喜欢弹钢琴,看戏剧,消磨一些时光。
近来与形势吃紧有关,这些业余爱好不得不暂停,结果认识了莫莉芬。莫莉芬的声音让他着迷。
隔三岔五,他会赶到莫莉芬落脚的东海药店,有时候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其实就是为了听她说说话,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脸。
莫莉芬以为他想来听她讲革命道理,也很高兴,把自己知道的有关革命故事给他讲了不少,一段时间下来,莫莉芬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发展成同志的老教授,宋教授则暗暗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红颜知己。
延安的老同学们接二连三地向他发出访问的邀请函件,言辞恳切,热情洋溢,令他不禁心动不已。
然而,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丝顾虑萦绕心头——万一去了延安,无法见到心心念念的莫莉芬,那该如何是好?正是这份担忧,让他犹豫不决,迟迟未能启程。
每一次收到邀请,他都会在心中默默念叨:“如果能确定莫莉芬也在那里,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前往。”
可惜,现实总是充满变数,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于是乎,去延安的行程便被一推再推,至今仍未付诸实践。莫莉芬说做他的女儿,她能有此心意自然让他感动,然而感动之余又难免有一丝伤感。
他早想告诉她,我们就像一对忘年交,目的是想把她的思路往朋友这个方向引,如果成了好朋友,接下来其他的事情说不定慢慢就有眉目了。
只是因为担心莫莉芬受到惊吓,才一直没有表达这个意思,现在好了,人家都提出要当自己女儿了,他若是再往别的方面去想,说不定会断送两人目前这种准同志关系。
他想通了,做他的女儿也好,做朋友也罢,只要经常能相见,都是无所谓的。
也是神使鬼差,他叫了一辆黄包车,提前了半个多钟头来东海药店,没想到赶上枪战。
此时天刚放亮,远远看去前面所有的出口全部被封锁了,足有十几号人,搭人梯的搭人梯,爬树的爬树,边开火边试图进入药店。
只是因为里面的人已有准备,外面的便衣才没有很快进入。
但明显外面的便衣是占优势的,他们正在集中正门和东门的窗户两个点突击,估计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冲进去。这栋楼是他设计的,当时预留了一个逃生烟道。
他让师傅先走,自己绕到楼北面,掀开墙角的机关,顺着烟道里面的石板台级攀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