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雅认为自己信仰坚定,革命精神可嘉,但经验不足,过于书卷气,很早就有了到苏区延安实地取经的期盼。
当时肤施县在东北军手里,西安事变后,八路军接管肤施县,取原延安府名,改肤施县为延安,成了红色中国中央的驻地。
她希望随父亲一起去延安看看。
同乡陈赓多次向父亲发出过邀请,要他组织、带领一些进步青年去延安参观学习。
父亲已经在规划行程了。
但是杨凤山要求的这次行动太过突然。
为党工作这么多年,几乎全部是宣传、动员、支援和救护,还从未亲手处决过什么人。现在她这个做护士出身的教授女儿要亲手去杀人了,尽管对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汉奸,据她了解,这个戴凤德实在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这越发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也是让她感到困惑的地方。
按照以往的做法,凡是为了正义的目的并不必在乎手段,她自己没有杀过人,只要她找到替自己杀人的同志,任务照样可以完成。但这次明确要求由她自己去亲自执行这个任务,着实让她感到费解,她熟悉同济医院的情况不假,但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这次她入得了虎穴,不一定出得来虎穴。
她不敢怀疑这个暗杀令中有什么阴谋,而宁可相信这是杨凤山对她的考验。
同济医院里的地下党员仍有六七名,包括医生和护士,其中护士居多,如果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位执行此任务,都不成问题。
就目前情况看,戴凤德的治疗过程应不会很快,即使抛去术后恢复时间,至少也需要半月二十天。
无论戴凤德身边布置了多少便衣,只要他还躺在同济医院的病床上,就一定有动手机会。
但要宋晓雅亲自执行,就会平添许多问题,第一步她需要重新返回医院,这本身就会引起特别注意,第二步需要接近戴凤德的床位,而如果前面的一步已经被注意了,这第二步是很困难的。
果不其然,宋晓雅发现自己根本进不去。在职医护和员工各有一张通行证,上面印着本人照片,照片底下是编号,每人一个号。
原来没设门岗,现在有了门岗,用的是巡捕房的人,手里持着枪,六亲不认。
宋晓雅借来一个女护士的通行证,想趁夜色混入,被识破,连累那个女护士差点受到处分,谎称证件不小心弄丢了才躲过一劫。
但女护士还是遭到严密监视,这个线索就断了。正门进不得,无奈之下,选择了一个男医生帮忙。
这个男医生以前曾暗恋过她,而她从一个女孩的角度觉得他走起路来太难看,上身前倾,两条胳膊下垂不动,跟行尸走肉似的。他看她的眼神也让她很不舒服,哪里是看她,简直是要吃了她。
当然主要是革命工作不能三心两意,更不能掺假,见了女人动辄像叫春的猫那样发骚情总是不妥,所以逮到机会她就会狠狠剋他一通,为此他还闹情绪,有几次故意不参加党小组会议,这更让她反感,认为这是严重的布尔乔亚作风,有了把他开除出党的念头。
好在,联系上之后,他答应得很爽快,表示愿意配合宋晓雅。
医院东北角有一台废弃的锅炉,锅炉外面的巷子里有一株黄山栾树,树已经在这里生长多年,不知水土不服还是怎的,老不见粗,树干也就是成年男人的腿一般粗细,不过足以承担宋晓雅的重量了。
宋晓雅找来莫莉芬帮忙,凌晨两点整,黑漆漆的锅炉旁向墙外晃了一下手电光,宋晓雅立刻踩着莫莉芬的肩膀爬上树杈,攀上院墙,两眼一闭,朝一个影影绰绰的怀抱跳了下去。
充其量只有一秒钟,宋晓雅感觉仿佛度过了一千年,受了一千年的煎熬,因为男医生迎接她的除了铁钳般坚强有力的怀抱,还有一个像黑洞那样张开的嘴巴,而她在黑暗中浑然无觉,像一只自投罗网的飞鸟那样无可救药地给他死死吸住。
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所以干脆放弃了抵抗,不知是否因为她太过淡定,男医生反而意识到自己可能过分了,很快放开她,同时把随身带来的一套护士服递到她手里。
来不及多想,她当场把衣服换上,然后跟在男医生身后一溜小跑摸到了医院整骨区的手术部楼下。
这是一幢四层单体建筑,楼顶采用两面坡,居中做了一个歇山顶,歇山顶的外立面镶了一只英式圆钟,其下是楼道,一层东侧是药房,西侧护士站,从二层开始,所有的病房和手术室都在楼道东西两侧,东侧是病房,西侧是手术室。
男医生已经查清,戴凤德的病房在三层第一间。
戴凤德来了之后,医院除了搬来巡捕房的人把守大门,手术部也加强了防卫,从楼道入口开始每层都安排了两个巡捕执勤。
可能连续数日皆无任何事情发生,巡捕们多少还是放松了警惕,这个点都坐在椅子上打盹。
男医生的岗位在肛肠科,这里没他的位置,接到宋晓雅的指令后,白天的时候,他故意来了手术部大楼几次,巡捕们见他证件齐全,并不知他的岗位不在这里,所以并没有为难他,这里的护士中有一个自己人,原计划由这位女护士带宋晓雅上去,伺机给戴凤德注射氰化物。
为防备不测,宋晓雅还准备了一只小手枪带在身上。
他们三个悄悄上了三层,推开病房走廊的木门,不禁傻了眼。
戴凤德这间病房门外的条凳上坐着两个巡捕,正在聊天,见了他们三个不请自来,感觉不对劲,其中一个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边掏抢边站起身来。
宋晓雅一看不好,先朝他开了一枪,另一个巡捕的枪也同时响了,女护士应声倒地,这时病房里又冲出两个巡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掏枪,男医生连忙拉宋晓雅往外跑,用头撞开木门跑到楼道上,发现楼上和楼下的巡捕都朝三层汇聚过来,一时枪声响作一团。
男医生和宋晓雅无处可逃,楼道南面有一扇窗户,仅一米多高,两个人钻出窗户,直接跳到下面的歇山顶上,外面没有灯光,巡捕胡乱朝下打枪,歇山顶很窄,边缘没有任何防护,两个人只能相拥着趴在斜坡上,大气不敢出。
没想到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戴凤德病房,一个半裸着上身,腹部和腿上缠满绷带的秃头老男人躺在床上,宋晓雅食指一勾,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就炸成了一个大血球。
巡捕们听到枪声,子弹一齐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