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由我不由天……”
“心念所致,自然而生……”
这些年博览所积攒下的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甚至相互矛盾的见闻与知识,此刻仿佛正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今日经历了大殿之上的心境锤炼,或许是因为守阁老头那番拨云见日般的点拨,又或许是因为那口烧魂刀洗涤了精神上的尘埃……
李慕白感觉自己的心意,前所未有的凝聚与通透。
他沉浸在一种空灵的观想里,不知过了多久,识海“嗡”的一声轻鸣,仿佛有什么屏障被悄然打破。
残卷中那些符号,在他的识海中,化作了流动的光影,化作了星辰的轨迹,化作了山峦的起伏,化作了江河的奔流……
这是一种纯粹的“意”的领悟,如同醍醐灌顶,直击他的灵魂深处!
“意守玄关,神游太虚,念动则星河倒转,心静则万籁俱寂……”
“气非外来,乃由心生;力非蛮劲,乃随念至……”
“以心为根,以念为引,纳天地于方寸,演混沌于己身……”
世人修仙,皆视自身为容器,孜孜不倦地吸纳外界天地灵气,炼化为己用,追求的是容器的扩大与灵力的磅礴,视所谓的仙根为自身与天地灵气沟通的桥梁与先天限制。
可这无名残卷所指之路,却完完全全反其道而行之。
它只强调锤炼“容器”本身,甚至……将自身视为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天地”!它并不排斥灵气,但只将将其视为一种可供驱使的“外力”之一,真正的关键,在于发掘自身内在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心意之力!
这心意之力,玄之又玄,不依赖仙根,只与修行者的意志、悟性、心性相关。它微弱时,如风中残烛,甚至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不如;但它一旦壮大,却可千变万化,由内而外,引动天地,具备无穷可能!
此刻,李慕白终于切身地印证了为何守阁老头会说这条路不靠仙根。
印证了守阁老头口中那条“万中无一”的艰难之路。
印证了自己体内那缕微弱气流为何与众不同。
也明白了,自己未来的道,在何方!
直到那意念的洪流的冲击渐渐平息,李慕白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这是心神剧烈消耗的迹象。但他的那双眸子,却如同被秋水洗过的寒星,清澈、深邃,亮得惊人!
歇了一阵,他又再次闭上双眼。
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感受,而是依照那烙印于灵魂深处的意的指引,他开始尝试真正意义上的心意道周天运转。
这过程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主流功法运行周天,如同驱使河水在既定河道中奔流,虽有阻滞,但路径清晰,目标明确。而这心意道的周天,却更近乎于一种“无中生有”、“念造虚空”的过程。它要求修行者以自身心念为笔,以识海为纸,凭空勾勒、构建出一种独属于自身的、内在的“循环”轨迹。
这轨迹无形无质,不依赖于任何已知的经脉穴位,只与修行者自身的“心意”紧密相连。
李慕白屏息凝神,尝试着以自己的理解,去构建第一个循环的“基点”。
这需要极其恐怖的专注力与心念控制力。
仅仅片刻,他便感觉头脑一阵刺痛,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神识消耗剧烈,额角再次渗出冷汗。
但他没有放弃。
骨子里那份远超常人的坚韧与三年沉寂磨砺出的耐心,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如同一个最富有耐心的工匠,一点点地雕琢,一次次地失败,又一次次地重新开始。
石屋内只剩下他时而急促、时而悠长的呼吸声,以及那越来越浓郁的、由他心神散发出的无形波动。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在他心神几乎要耗尽,眼前阵阵发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在他那虚无的识海中央,一个微小的,纯粹心念之力构成的“光点”,颤巍巍地、顽强地亮了起来!
李慕白浑身剧震!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缕原本如同游丝般微弱、需要刻意引导才能缓缓流动的气流,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发出了欢快的嗡鸣!它不再散漫,而是自发地、主动地环绕着那个新生的心念基点,开始以一种更为复杂的方式流转起来!
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虽闭着眼,却能“感觉”到石屋内每一寸空气的流动,能“听”到月光洒落在地面的细微声响,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远处山林中夜枭振翅、虫豸低鸣的轨迹。这种感知并非依靠视觉或听觉,而是源于一种由心意延伸出去的灵觉。
他缓缓抬起右手,意念微动。
没有调动任何外界灵气,仅仅依靠体内那缕环绕心念流转的气流,以及自身意志的凝聚。
嗤——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响。
虚空中,一道头发丝般细微的淡灰色痕迹,一闪而逝!虽然瞬间便消散,但那一刹那,那一团空气确实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切割”开了!
这心意之力,竟能引动自身内气,干涉现实!
李慕白看着自己的指尖,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虽然这一击微不足道,甚至比不上一个强壮凡人的拳头,但其代表的意义,却无比重大!
这证明了心意道并不虚无缥缈,而是真正可以掌握、可以运用的力量!
自此,他就这样在这一条道路上,孤孑地前行。
白天他或是演练那随心而动的心意之法,将脑海中推演过的无数战斗技巧与这新生的力量逐一印证、融合;或是凝神内视,不断锤炼自己的意念,运转着体内那独属于他的循环轨迹。
夜晚,则借着月光与星光,参悟那本无名残卷。随着心念的不断强化,他再看残卷中那些玄奥刻痕时,已不再是全然的迷茫,偶尔灵光一闪,便能捕捉到一丝更深层次的“意”。
如此,一个月的光阴,转眼就将过去。
守阁老头留下的那壶“烧魂刀”,他也并未豪饮,只在心神消耗过度或有所领悟时,才浅酌一口,助他冲破关隘。
现在,他体内那缕心意气流,灵动性已远非一月之前可比。他对自己的力量、速度、反应,乃至对周身环境的感知,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天,他刚做完例行的修习,便听得一阵脚步声自石阶传来。
“咚、咚。”
李慕白走出石屋,见是那位面容冷峻的执法堂执事。
执事看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色。一月不见,李慕白那双眼睛,似比这孤崖的深渊还要深邃,隐隐间,竟让他这筑基期的修士,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压力。
是错觉吗?
执事压下心中的古怪感觉,严肃宣读宗主令谕:“杂役弟子李慕白,一月禁闭期满,即刻解除禁制,回归本职。”
命令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
“弟子领命。”李慕白躬身应道。
执事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欲引路下山。
“执事请留步。”李慕白忽然开口。
执事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眉头微蹙:“还有何事?”
李慕白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边缘却有些磨损的木质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务”字,正是宗门发布任务所用的信物。这令牌,是昨日一名负责送饭的弟子,连同清水食物一同送来的,当时并未多言。
“弟子日前接到宗门任务,需前往黑风山脉巡查矿脉,时限紧迫。既然禁闭已解,弟子想即刻动身,以免延误宗门事务,特此禀明。”李慕白将令牌示于执事。
“黑风山脉?”执事闻言,眉头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宗门最偏远、最混乱、也最危险的区域之一,那里的矿脉早已贫瘠,巡查任务形同虚设,甚至可说是九死一生的流放。
将这样一个任务派给一个刚刚解除禁闭的杂役弟子,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这仅仅只是宗内某些人的手笔?
还是萧家的进一步紧逼?
执事深深地看了李慕白一眼,见他神色坦然,目光平静,仿佛只是接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多问,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既然有任务在身,自当以宗门事务为重。你去吧,我会禀明执法堂。”
“多谢执事。”李慕白再次躬身。
执事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下山的小径上。
崖顶,又只剩下李慕白一人。
巡查黑风山脉,这其中蕴含的凶险与恶意,他又岂会不知?
然而,他心中并无半分恐惧,反而涌起一股豪情。黑风山脉,固然凶险,但……也意味着……海阔天空!
他回到石屋,将那本无名残卷贴身藏好,再把那个已然空了大半的酒葫芦郑重地背在身后,走出石屋,最后看了一眼这待了一月的孤崖,迈开脚步,沿着下山的石阶,缓缓下山。
他没有再去藏书阁与守阁老头道别。心底觉着,有些情分,记在心里便好,无需徒增离愁。
他径直走向宗门出口的方向。
直到踏上山门外那尘土飞扬的官道,他才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
面对着这座承载了他三年沉寂、一月蜕变的山门,眼神平静,无恨无怨,亦无眷恋。
然后,他转过身,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身影单薄,却挺直如剑,渐行渐远,融入苍茫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