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青玄就出了门。
他没吃早饭,也没换衣服,灰布中山装上还沾着昨夜的尘土和干掉的黑血。
左腿旧伤隐隐发胀,每走一步都像有根锈钉在肉里来回刮。
他不管,拄着桃木剑当拐杖,一步步往乱葬岗方向走。
手里攥着那块从破庙带回的黑血壳。
血壳在他掌心贴了半宿,现在摸上去有点温。
他知道这是赵黑虎留下的东西,也是线索,只要他还在这片地界,这团怨气就会和源头有一点牵连。
他停下脚步,闭眼。
舌尖抵住上颚,默运一口阳气逼向掌心,血壳突然一烫,微微震了一下,指向东南方一片灰雾。
他睁眼,琥珀色瞳孔在晨光中一闪而过。
方向没错。
他继续往前走,脚底踩着枯草和碎石,声音很轻。
乱葬岗的地势越来越低,空气也变得沉,吸进肺里像吞了湿棉花。
四周没人声,连鸟叫都没有,只有风穿过坟堆的缝隙,发出断断续续的哨音。
他掏出罗盘。
指针一开始不动,接着猛地一甩,开始绕圈,不是指向某一个点,而是不停打转,他眉头皱紧,把罗盘收回口袋。
这地方不对劲,地气被人为搅乱了。
他又往前走了百来米,翻过一道矮坡,眼前豁然一空。
平地上,九座坟整齐排列。
没有墓碑,没有供品,封土颜色比周围深,明显是新堆的。
每座坟大小一致,间距相等,中间那座略高一点,其余八座围成一圈。
坟头泥土湿润,可周围连个脚印都没有。
他站住了。
右手按在桃木剑柄上,左手再次摸出罗盘,这次他不指望它指路,只想确认煞气走向。
指针还是乱转,但罗盘边缘开始发烫,贴在皮肤上有种灼痛感。
他知道这是阴气过重的表现。
这种热度不是来自外部,是器物本身在抵抗邪祟侵蚀。
他收起罗盘,从帆布包里取出半截雷击木边角料。
木头原本是做定龙钉的材料,虽然不够长,但沾过他的血,能用一次。
他在指尖划了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抹在木头上。
嘴里念了一句短咒。
雷击木轻轻颤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动,最终指向中央那座主坟。
他眼神一沉。
这不是藏人的地方。
是阵眼。
赵黑虎根本没想躲,他是故意留下血迹,让他追到这里。
这些坟不是用来埋死人,是用来养煞的桩子,九宫布局,聚阴锁阳,一旦启动,整个乱葬岗都会变成活人禁地。
他退后三步,盯着九座假坟看。
风停了。
连刚才那种断续的哨音也没了。
四周安静得过分。
他知道这安静有问题,真正的荒地不会完全无声,总有虫爬草动,可这里就像被人按下暂停键,所有动静都被抽走了。
他低头看脚下。
地面看不出异常,但他记得陈地师说过一句话:“踩实的地方不一定稳,踩虚的地方才要命。”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往前扔出去,石子落地的声音比预想要闷。
他没动。
又掏出一枚铜钱,咬破舌尖,在上面喷了一小口血。
血落在铜钱上,立刻变暗。
他把铜钱往前一抛,铜钱落地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紧接着,地面微微一震。
九座假坟的封土同时扬起一丝灰尘,不到半秒就落回原处。
他看清了,这些坟下面有东西在动,是整体结构变化了,像是某种机关在调整位置,让整个阵法进入待发状态。
他握紧桃木剑。
赵黑虎设这个局,目的就是引他进来,只要他踏进这片区域,就会触发下一步变化。
可能是地陷,可能是煞气爆发,也可能直接引来噬脉鬼级别的凶物。
但他不能退。
昨夜他磨剑到天亮,不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转身逃跑。
王家的事、父亲的死、胡三姑断的那一尾——这些账都得算。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带着呛人的味道。
他迈步向前。
第一步落下时,左腿旧伤猛地一抽,差点跪下去,他撑住桃木剑,硬挺住没倒。
第二步,走得慢了些。
第三步,他开始默念天罡步的口诀,为了稳住步伐节奏,不让脚下误触机关。
离九坟还有二十步。
十步。
五步。
他停下。
中央主坟前的地面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呈放射状向外延伸。
他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裂缝边缘,泥土冰凉,但内里有热气渗出。
他收回手,看着指尖沾上的泥。
泥里混着一点黑色颗粒,这不是普通的土,更像是烧过的骨灰混合物。
他忽然想起周半仙那个塑料罗盘。
那人不懂真术,却敢给人迁坟,结果惹来大祸。而赵黑虎不同,他懂,所以他做的每一处细节都有用意。
这九座假坟,不只是陷阱。
是仪式的一部分。
他站起来,看向中央主坟顶部。
那里插着一根木棍,不起眼,但角度太正,正好对着清晨太阳的位置。
他眯起眼,那不是普通的木棍,是引光桩。
赵黑虎要用日光激活某个节点。
时间可能就在接下来一个小时内。
他不能再等。
必须在阵法完全启动前查明内部结构,找到破局点。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最后一张破煞符,夹在两指之间,又把雷击木边角料别在腰带上,方便随时取用。
他往前走。
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避开那些看起来松软的区域。
走到主坟前三步,他停下。
坟头高出地面约半米,封土平整,没有任何标记,但靠近后能感觉到一股压迫感。
他没回头。
左手摸向胸前口袋,黄符还在。
他抽出符纸,举在身前。
符纸刚离开口袋,边缘就开始卷曲,他知道这是临近煞源的反应。
他右手缓缓抬起桃木剑,剑尖指向坟顶那根木棍。
只要一剑劈下去,就能打断引光结构,但他犹豫了。
赵黑虎不会只设一个触发点。这一棍可能是诱饵,真正杀招藏在别处。
他低头看脚边地面。
裂缝比刚才宽了一点。
他蹲下,用剑尖轻轻拨开表层泥土。
下面露出一段红线,是那种扎厌胜物用的朱砂线,线头埋进土里,通向坟底。
他顺着线看去,其他八座假坟周围,也有同样的红线露出地面。
九条线,连接九座坟,最终汇聚于中央主坟下方某一点。
他在心里画了个图,这是“九阴归元局”。
传说中用来炼化活人精魄、凝聚地底怨气的大阵。
若成,可催生出“伪龙脉”,虽不如真龙脉持久,但短时间内威力惊人。
赵黑虎的目标从来不是杀人,是要借这片乱葬岗,造一条假龙脉。
他站起身,脸色变了。
如果让他成功,不止王家遭殃,整个镇子都会被拖进煞气漩涡,轻则疫病横行,重则地陷山崩。
他不能再等,必须现在动手,他把破煞符贴在桃木剑上,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
血雾落在符纸上,立刻燃起一道暗金火焰。
他举起剑,准备劈向那根木棍,就在这时,脚下震动了一下,是从他贴身放着的玉珏传来的。
玉珏开始发烫,贴在胸口的位置像烙铁一样。
他愣住。
这块玉是父亲留给他的信物,从未主动异变过,而现在,它在震动。
频率很奇怪,不是持续发热,而是一下一下,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忽然想到什么。
赶紧从包里翻出那幅昨晚画的地形图。
展开一看,手指停在乱葬岗中心位置,那里本该是一片空白,但现在,图上多了一道痕迹。
像是被什么东西蹭出来的,形状像一个“井”字。
他抬头,看向九座假坟。
九座,八方位加中宫。
井字形。
他明白了,这不是赵黑虎的阵,是有人提前在这里布过局。
而玉珏的反应,说明那个布局的人,和他有血脉关联。
他父亲当年……来过这里?
他脑子嗡的一声。
手中的桃木剑突然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