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离寒假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晓雯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这时我想起以前她说过,如果发现她不开心,就给她唱《王二姐思夫》。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我和晓雯回到我们的房间,我给她唱起了《王二姐思夫》。以前给她这首歌时,第一段还没唱完她就会笑得前仰后合,可是今天我一直唱到最后,她也没有笑。
“姐,你今天是怎么了,听了这歌怎么不笑了?”我纳闷地问。
“我笑不出来。”晓雯说。
“那我再给你唱几首东北民歌。”接着我又给她唱了《瞧情郎》、《看秧歌》、《丢戒指》等幽默诙谐的东北民歌,总算把她逗笑了。
晓雯说:“我在北大荒时听人唱过东北民歌《送情郎》,你能不能唱给我听听?”
“这个歌儿我也会唱,我唱给你听。”我说。
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那大门外,
手拉着那个手儿问郎你多咱回来。
回不回来我定会捎上封信儿哪,
怎舍得让小妹妹时常挂心怀。
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那十字坡,
头上的那个金钗丢了一个。
我无心回去把金钗找啊,
宁舍得那个金钗也舍不得情哥哥。
小妹妹送情郎啊送到那石头桥,
手扶着那个栏杆眼望水长流。
水流千载归大海呀,
从小的那个夫妻恩爱到白头。
从小的那个夫妻恩爱到白头。
晓雯默默地听着我唱,若有所思,我唱完以后,她说:“我喜欢这首歌!我走之前你一定要教会我。”
“为什么你非要学会这首歌?”我问。
“回北京后想你的时候唱。”晓雯说。
“姐,教你唱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回去后,千万不要‘一天吃不下半碗饭,两天喝不下一碗粥’。”
晓雯笑了,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瘦得皮包骨头’回来见你。更不会‘头不梳,脸不洗,小脖颈不洗好像大车的轴’。”
“也别在学校的墙上一天画一道,影响不好。”我开玩笑说。
“我买个笔记本,在本子里一天画一道,这样总可以了吧?”说完晓雯和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晓雯动身的日子到了。我帮她整理行囊时,妈送过来两只野鸡、一块狍子肉和一包蘑菇木耳之类的山货。妈对晓雯说:“把这些带回去给你爸妈尝尝,山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谢谢妈!”晓雯说。“如果这次我爸爸妈妈还不领情,我就自己吃。”
我想把晓雯送到市里,晓雯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就别送那么远了,回来时没有车。把我送到镇里的客运站就行了。”
把晓雯送上汽车以后,她把手伸出车窗外,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汽车开动的时候,泪水从晓雯的眼里滴落下来。
晓雯走了,她乘坐的汽车越走越远,可我仍然站在路边眺望。对晓雯的离去,除了深深的依恋和不舍,我还有一份无法放下的牵挂。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第一次去她家时她爸爸对她的态度。不知道这次回去她爸爸会怎样对她。
晓雯走了以后,有一天妈去大舅家,晚上回来时我发现妈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有时还轻轻地叹气。我问道:“妈,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愁事?”
妈说:“今天我去你大舅家,你二舅和你大姨也去了,我们唠起了你媳妇。他们说,你们结婚时晓雯的父母没来,肯定是不同意这门亲事。我对他们说了实话。他们说,晓雯本人虽然现在愿意嫁到咱家,就怕她回过味儿来会后悔。现在她年轻,考虑事不那么周全。”
我劝道:“妈,晓雯是我的老师,我去长春念书的时候她就看过我的档案,我也对她讲过咱家的情况,她也到咱家来看过,她对咱家的情况一清二楚。她又不是小孩子,不可能头脑一热就嫁到咱家来,她肯定事先都考虑好了,不会轻易反悔的。”
不仅是我家亲戚,就连我的朋友和同事也曾对我说过,就怕我养不住这么漂亮、家庭条件又好的北京媳妇。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对晓雯坚信不移。我相信我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就在我夜夜思念晓雯的时候,晓雯给我写信来了,她在信中写道:
少杰,亲爱的:
非常想你!
刚刚回到北京,我就开始计算回家的日子。现在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都在想着咱们那个温馨的小窝,回味着靠在你怀里的幸福感觉。现在鸭绿江边那个小镇已经成了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真的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每天在里面画上一个道道,我计算过,我在小本子里画上一百三十个道道的时候,就到了我回去与你团聚的日子。
我想你一定会担心我回北京后爸爸妈妈对我的态度,你放心好了,爸爸妈妈对我和过去一样。他们见到我时都很平静,就连爸爸也没有对我进行斥责。他们谁也没提我去你家的事,也没有打听我们的婚礼,好像在我身上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也许爸爸妈妈在我回去之前达成了共识,默认了我们的婚姻。他们可能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刺激我,现在我毕竟有了自己的家,惹怒了我,我会有恃无恐,不再回到他们那里。
到家以后我打算当天就回学校去住,妈说: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你春节没在家,元宵节把你哥哥、姐姐和弟弟都找回来,全家人在一起过元宵节。过节那天,妈妈用我带回去的山珍野味做了一桌子菜,虽然大家都知道是你家送的礼物,可是他们却把菜吃个精光。我给爸爸斟酒,他也喝了。你担心的家庭风暴并没有发生。
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妈妈偷偷问过我例假是不是正常,她可能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怀孕了。如果咱妈也问起这件事,你告诉老人家,我现在一切正常。我知道咱妈非常着急抱孙子。
不想天天早晚挤地铁,我又回到学校的独身宿舍去住了。学校教职工中住宿舍的人不多,我自己住一个房间,虽然方便,但是有时感到非常寂寞。夜深人静的时候非常想家。我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想我?
春天来了,可惜我看不到家乡春天的景色,你给我写信的时候多给我讲讲家乡的春天。
永远爱你的晓雯
为了让爸妈不再担心,看完晓雯的信,我又念给他们听。念完信,我说:“晓雯在信里都说了,咱们家就是她的家。你们放心好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你们的儿媳妇。”
“我估摸她也不会轻易就变心。”妈说。“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见爸妈脸上没有了愁容,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给晓雯写回信。
姐:
我也好想你!
你走了以后,我发现被窝里还有你的体香,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把被子翻过来晾过。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咱们的小火炕上,把被子拉到鼻子上面,闻着被窝里你身体的余香,回忆我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温馨而幸福的夜晚。
最近爸妈听到有人议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肯定养不住北京来的漂亮媳妇,他们都有点上火了,担心你会扔下我回北京以后不再回来。我把你的信念给爸妈听了,当然有些话没有念。听我念了你的信,爸妈心情好多了。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坚信你永远不会违背咱们结婚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誓言。
姐,我每天都在想你,看着墙上的挂历,计算着你放假回家的日子。
虽然春天来了,可是咱们的家乡还是你走时的样子。要是有台相机就好了,我随时把家乡的变化拍成照片寄给你。
你说过,结婚以后我应该叫你的名字,可是我叫顺了口,改不过来,连信里都喜欢这样。如果你不反对,我可真要一辈子管你叫“姐”了。
爸妈都很好,请你不要挂念。代我向岳父岳母问好。
永远爱你的少杰
没过多久,晓雯又给我写信来:
少杰,亲爱的:
小本子里的道道越画越多,离我们团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是我却越来越想你。有时禁不住唱几句《王二姐思夫》,同事们听了笑得前仰后合。都以为我是个非常幽默的人,他们哪知道我是在想你。
现在被窝里还有我的体味吗?如果没有了,天气好的时候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天天晚上躺在你送给我的鹅毛褥子上面,就像睡在你怀里一样。
你在信里说,有人说我在山里待不长久,咱爸咱妈上火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我不会违背我们的誓言,少杰,还是你了解我。夫妻之间就应该互相信任。
你在信里说你改不了管我叫“姐”的习惯,这说明虽然我们结婚了,你也没有忘记咱们曾经结拜过。今后咱们不仅要‘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还要继续‘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昨晚我又梦到咱们的家,梦到我靠在你的怀里。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家乡已经脱去冬装了吧?
少杰,我好想你,好想咱们的家。代我向咱爸咱妈问好。
永远爱你的晓雯
收到晓雯来信的那天夜里,我听到江边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冰块撞击声。早晨到江边一看,原来是鸭绿江开江了。我马上回去给晓雯写信:
姐:
最近好吧!
昨天收到了你的来信。白天我不在家,每次都是妈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你的信。妈每次收到你的信,都非常高兴。虽然妈不识字,但是看到你经常给我写信,她越来越相信,她的儿媳妇不会扔下她的儿子。
姐,因为想你,我经常魂不守舍,丢三拉四。妈说,都结婚了,还像得了相思病似的。妈以为只有那些互相爱慕,又不能相见的男女才会得相思病,像我这样已经把媳妇娶到家的人不应该这样。妈哪知道,相思是不分结没结婚的。
姐,昨夜鸭绿江一夜之间开江了,大块大块的冰排几乎铺满江面,互相撞击着,顺流而下,非常壮观。春天里,鸭绿江江面缓慢融化,只有少量冰排随波逐流,称为文开江。像今年这样一夜之间开江的方式称为武开江。武开江现象是很少见的,几年也遇不上一次,可惜你看不到。
还有,咱家后面山上的映山红开花了,粉红色的花,一片一片的,开满了山坡。晚上到江边散步,又能听到江对岸的朝鲜姑娘在唱:“金达莱呀金达莱,朵朵鲜花开山”。
姐,你要是离家近一点儿该有多好啊,现在回来,咱们手挽手一起观看鸭绿江武开江的壮观场面,再一起去看开满山坡的映山红。
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希望你回来时白白胖胖的。
永远爱你的少杰
我和晓雯几乎一个星期,最多十来天就互相通一次书信。院子里的果树开花了,听到布谷鸟叫了,都要写信告诉她。
七月上旬,晓雯在给我的信中说:“少杰,我在小本子里已经画了一百二十个道道了,咱们夫妻团聚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现在我已经归心似箭。记住,收到我的电报以后,你还要用自行车去接我。”
收到晓雯的信以后,我把家里的永久自行车推到院子里,打足了气,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找了一块木板,固定在车梁上,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棉垫子,我知道晓雯回来时一定还会坐在前面,这次不能再让她坐在车梁上,那样非常不舒服。我做好了随时去市里接晓雯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