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还在画廊的玻璃穹顶上晃着,苏漾的手还被陆承骁握在掌心。
他没松开,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她一眼。
“走吗?”
她点头。
他带着她穿过展厅后门的小楼梯,一路往上。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一层,两层,三层……直到最后一级台阶被踩过,头顶的铁门被推开,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天台到了。
城市在脚下铺开,远处高架上的车流像一条缓慢移动的线。
风有点大,吹得她额前的碎发乱飞,衬衫下摆拍打着大腿。
陆承骁站在她身侧,没有靠栏杆,也没有往前走。
他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伸手将她往里侧带了半步,挡住迎面来的风。
她抬头看他。
他迎着她的视线,抬起右手,拇指摩挲了一下袖扣,然后,他慢条斯理地,把袖扣取了下来。
金属落在掌心发出轻响。
他卷起衬衫袖口,从手腕开始,一寸一寸往上。
苏漾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往下移。
当那截小臂完全露出来时,她呼吸顿了一下。
皮肤上有一行字。
黑色的墨迹,笔画清晰,像是用钢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但不是写上去的。
是刺青,她的名字,苏漾。
两个字横在左臂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像是贴着心跳生长出来的。
她没动,也没出声。
陆承骁看着她,声音低下来:“你看清楚了。”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放在那行字上。
皮肤接触的瞬间,她指尖抖了一下。
“三年前刻的。”他说,“那时候你在冰岛,我在雷克雅未克的街角等了七天,就为了看你一眼。”
她猛地抬头。
“你……”
“我不是跟踪你。”他打断她,“我是找不到你。你换了工作室,断了所有社交账号,连秦虹都说你消失了。我只能去你可能在的地方守着。”
她喉咙发紧。
“这没必要……”
“有必要。”他盯着她,“你说你只想要一次性温柔,可我不想只做一次选择。我要你记得,不管你在哪儿,有没有人懂你,有没有人信你——我都在。”
她眼底有点热,但她没退,也没抽手。
她的指尖顺着那行字慢慢滑过,从“苏”到“漾”,一笔一划,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风还在吹。
她的长发扫过他手臂,发尾蹭着刺青边缘。
他忽然抬手,将她抵在身后栏杆上,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风。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贴上她的。
“以后,有我在,你无需再怕。”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怕?”
“你每次画画,都会先看速写本第一页。”他说,“那是你五岁时画的家,爸妈牵着你,三个人站在一起。后来那页被撕了,你补了一张新的,但再也没画过人。”
她呼吸一滞。
“你也翻我本子?”
“我没翻。”他嗓音沉下去,“是你喝醉那次,本子掉在地上,我捡起来合上,看见的。”
她想反驳,却发现说不出来。
她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一种被看穿后的震颤。
好像她这些年藏得最深的孤独,全被这个人一眼认了出来,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把自己的皮肤变成了她的名字。
她仰头看着他。
眉骨上的疤,微敞的衣领,还有那只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忽然伸手,抓住他卷起的袖口。
“再卷高点。”
他一顿。
她盯着他眼睛:“让我看看全貌。”
他没拒绝。
另一只手也动了,把左边整条袖子推到肘部以上。
刺青露得更完整了。
除了名字,下方还有一串数字。
她凑近了些。
日期。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七日。
她记起来了。
那天她在迷迭香喝到断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公寓床上,手机里多了三张自拍。她以为是酒后胡闹,删掉了。
后来才知道,那天陆承骁第一次来酒吧接她。
她醉得走不了路,是他背她上的楼。
她在他背上说:“你别喜欢我,我不值得。”
他说好。
结果他转身就在手臂上刻下了她的名字。
她手指停在那串数字上,久久没动。
陆承骁没催她。
他只是抬手,把吹到她脸前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指腹擦过她耳垂,很轻。
“你不问为什么选这个位置?”
她摇头:“我知道。”
“说说看。”
“因为……”她声音哑了,“这里离心跳最近。”
他嘴角动了一下。
没笑,但眼神软了。
他低头,额头抵住她肩膀,手臂环上来,把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她没躲。
她把脸埋进他颈侧,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两人站着不动。
风从旁边掠过,吹得栏杆上的铁皮发出轻微的响声。
楼下传来隐约的车鸣,但都被隔远了。
这一刻像被抽离了时间。
她忽然想起昨晚的事。
爆炸,火光,他扑过来护住她。
还有更早之前,在维修间,他抱着她躲毒气,在露台为她挡枪。
每一次危险,他都挡在她前面。
她一直以为他是习惯了掌控,所以不容许她出事。
现在她明白了。
他不是怕失去控制。
他是怕失去她。
她抬起手,摸上他后背。
隔着衬衫,她能感觉到肌肉的线条。
她一句话没说,只是抱紧了他。
他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收得更紧。
“苏漾。”他叫她名字。
“嗯。”
“你会留下吗?”
她没回答。
但她没松手。
他知道这就是答案。
他松开她一点,低头看她。
她眼尾那颗泪痣在阳光下很明显。
他伸手碰了碰。
“下次别在草图上画背影了。”他说,“画我,画全脸,画正脸。我想出现在你每一幅画里。”
她抿了下唇。
“你管得真宽。”
“对。”他点头,“我就是管你。从今天起,你的安全、情绪、创作、未来——我都管。”
她想瞪他。
可话出口却变了味:“那你……能管一辈子吗?”
他看着她,眼神认真得让她心跳失序。
“能。”他说,“只要你愿意。”
她没再说话。
她只是重新靠回他怀里,手搭在他腰侧。
他低头吻了下她发顶。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再动。
远处天空有飞机划过一道白线。
风又起了。
她忽然觉得手腕一暖。
低头看去,是那根红绳。
刚才被风吹松了,现在垂在袖口外。
陆承骁看见了。
他伸手,轻轻拉住绳子一端,把它绕回她手腕内侧,然后用拇指按住结扣的位置。
“别摘。”他说,“它护你这么多年,现在换我来。”
她抬眼看天。
云在飘。
她轻声说:“好。”
他搂着她肩膀的手收了收。
她抱着速写本的手也收了收。
天台上只有风声。
楼下世界照常运转。
但他们像停在了这一刻。
直到她忽然察觉他手臂上的刺青有点不一样。
不是错觉。
那行字的边缘,似乎多了一道细线。
她拨开他袖口仔细看。
发现“苏漾”两个字的外围,被人用极细的针脚加了一圈暗纹。
她抬头看他。
他神色如常。
她刚要开口——
他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
“你以为……这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