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宫虽已人去楼空,但西偏殿还住着春杏等几个原淑妃的旧人。名义上是“看管宫殿”,实则冷清得只剩秋风穿堂。
春杏坐在铜镜前,打开一个精致的小瓷盒,里面是嫣红的胭脂膏。她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抹在唇上。
镜中的人影消瘦蜡黄,再好的胭脂也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算计。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
春杏迅速合上胭脂盒,低声道:“进。”
门开了,一个低等太监闪身进来,正是御膳房的张太监。
“东西带来了?”春杏没回头。
张太监从怀中掏出两个小纸包,放在桌上:“红纸包是给容贵人的,白纸包是给你的。记住,先用白的,再用红的。”
春杏拿起红纸包,拆开一条缝闻了闻,无色无味。
“这东西……真能让人落胎?”
“是西域来的‘血藤粉’,混在胭脂里,日日涂抹,七日见效。”张太监声音压得极低,“无色无味,太医查不出。”
春杏握紧纸包:“那白纸包呢?”
“解药。你每日也涂,就不会有事。”张太监顿了顿,“周大人说了,事成之后,接你出宫,给你良籍,再赏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良籍。
春杏眼中燃起希望的光。
“我……该怎么做?”
“容贵人如今搬到了凤仪宫偏殿,皇后盯得紧。但胭脂水粉,总有疏漏。”张太监道,“你找机会,把她常用的胭脂换了。记住,必须是日日用的那盒。”
“可我怎么进去凤仪宫?”
“三日后,内务府要给各宫送秋衣。你是怡和宫的人,按例也能领一份。到时候……”
张太监凑近,低语几句。
春杏点头:“我明白了。”
同一日,凤仪宫偏殿。
容贵人正在对镜梳妆,小莲捧着一盒新送来的胭脂:“贵人,这是内务府新制的桂花胭脂,说是用今秋新摘的金桂制的,香气可好了。”
容贵人接过闻了闻,清香扑鼻。
“确实不错。”她正要试,贤妃恰好进来。
“妹妹且慢。”贤妃接过胭脂盒,仔细闻了闻,又用小银勺挑出一点,放在清水里化开,凑近观察。
“怎么了姐姐?”容贵人紧张道。
贤妃看了半晌,摇头:“没什么,是上好的胭脂。只是我习惯了,总要验一验才放心。”
容贵人松口气:“姐姐谨慎是好的。”
小莲笑道:“贤妃娘娘真是细心。不过皇后娘娘早就吩咐过了,贵人用的所有东西,都从凤仪宫的小库房出,不经过内务府。”
“那就好。”贤妃将胭脂还给容贵人,“妹妹如今有孕,这些胭脂水粉,能少用就少用。若是气色不好,我那儿有自制的珍珠粉,天然无害。”
“谢谢姐姐。”
正说着,沈清菡来了。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三人行礼后,贤妃道:“在说胭脂的事。内务府新送了桂花胭脂来,臣妾验过了,没问题。”
沈清菡拿起胭脂盒看了看:“确实不错。不过容贵人如今有孕,还是用贤妃自制的更稳妥。”
“臣妾也这么想。”容贵人道。
“说起胭脂,”沈清菡似不经意道,“本宫听说,怡和宫的春杏最近常去内务府领东西?”
锦书在一旁接话:“是。说是冷宫的人也该有份例,内务府不敢不给。”
“她倒是会钻空子。”沈清菡放下胭脂,“盯紧些。柳家余党未清,春杏未必安分。”
“奴婢明白。”
三日后,内务府发秋衣。
各宫宫女太监排着队领衣裳。春杏也来了,排在队伍末尾,手里捧着怡和宫的牌子。
轮到她了,内务府小太监看了眼牌子,嘟囔道:“怡和宫都空了,还领什么秋衣……”
“空了也是宫殿,宫里规矩,该有的份例不能少。”春杏板着脸。
小太监不敢多说,取了衣裳给她。
春杏接过,却没立刻走,而是凑近低声道:“张公公让我问你,东西放了吗?”
小太监脸色一变,左右看看,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盒,迅速塞进春杏的衣襟:“放了……在、在皇后娘娘赏给各宫的那批胭脂里,最左边那盒。”
“没弄错?”
“不会错。那批胭脂是给低位嫔妃的,按容贵人位份,也会领到。”
春杏点点头,抱着衣裳走了。
她没回怡和宫,而是拐到御花园僻静处,从衣襟里掏出那个小瓷盒。
盒子和内务府发的胭脂盒一模一样,但重量略轻。打开,里面是嫣红的胭脂膏。
她把原来那盒胭脂倒掉,换上这盒加了“血藤粉”的。动作熟练,显然是做惯了。
换好后,她将盒子藏好,往凤仪宫方向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寒墨在春杏换胭脂时已在暗处监视,本可当场抓获,但按皇后吩咐“放长线钓大鱼”,才忍而未发。
傍晚,锦书将一盒胭脂放在沈清菡面前。
“娘娘,这是内务府今日发给各宫的胭脂。寒墨大人盯了全程,春杏果然动了手脚,她换了一盒。”
沈清菡打开盒子,胭脂色泽鲜艳,香气浓郁。
“验过了?”
“贤妃娘娘验过了,里头掺了血藤粉,孕妇长期使用会导致落胎。”
沈清菡眼神冰冷:“她倒是狠毒。”
“娘娘,现在怎么办?直接抓人?”
“不。”沈清菡合上盒子,“抓一个春杏有什么用?要抓,就抓她背后的人。”
她将胭脂盒推给锦书:“把这盒处理掉。然后……把咱们准备好的那盒,放回原处。”
“咱们准备的?”
沈清菡从妆台下取出另一个瓷盒,一模一样:“这里面,是贤妃特制的‘安胎胭脂’。”
锦书恍然:“娘娘是要将计就计?”
“她不是想害容贵人落胎吗?”沈清菡冷笑,“本宫就让她害不成。等时机成熟,再揭穿她,顺藤摸瓜,揪出幕后黑手。”
“可容贵人那边……”
“贤妃会处理。”沈清菡道,“从今日起,容贵人只用贤妃制的珍珠粉。内务府发的胭脂,原封不动放着,做个样子。”
“是。”
锦书退下后,沈清菡走到窗边。
秋风萧瑟,卷起落叶。
深宫之中,永远不缺算计,不缺阴谋。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护着的人。
无论是容贵人,还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五日后,凤仪宫偏殿。
容贵人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内务府发的那盒胭脂,犹豫不决。
小莲劝道:“贵人,贤妃娘娘说了,这胭脂能用。她验过了,没问题。”
“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容贵人放下胭脂,“还是用贤妃姐姐给的珍珠粉吧。”
“也好。”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春杏端着一碟点心进来了:“容贵人安好。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奴婢想着贵人爱吃,特意送来。”
容贵人一愣:“春杏?你怎么……”
“奴婢如今在针线局帮忙,路过御膳房,就顺手带了。”春杏将点心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那盒胭脂,“贵人怎么不用新胭脂?颜色可好了。”
“我……这几日懒得打扮。”容贵人道。
春杏眼神微闪,笑道:“贵人有了身孕,更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陛下看了也欢喜。”
她说着,竟伸手拿起胭脂盒:“奴婢帮贵人试试?”
“不用了!”容贵人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春杏却已经打开盒子,用指尖挑了一点:“贵人看,这颜色多正。”
她作势要往容贵人唇上抹,
“住手!”
贤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春杏手一抖,胭脂掉在地上,染红了一小块地砖。
贤妃快步走进来,将容贵人护在身后,冷冷看着春杏:“谁让你进来的?”
“奴、奴婢只是来送点心……”春杏低头。
“送点心需要动主子的胭脂?”贤妃蹲下身,捡起那盒胭脂,“这胭脂,内务府发的?”
“是……”
“你碰过了?”
“奴婢……不小心……”
贤妃将胭脂盒递给跟进来的宫女:“收起来,一会儿验。”
她看向春杏:“你回去吧。以后没有传召,不得踏入凤仪宫半步。”
春杏脸色苍白,匆匆退下。
等她走了,容贵人才松口气:“姐姐,你来得真及时。”
贤妃握住她的手:“妹妹,记住,任何人送的东西,都不要碰。任何人要给你涂脂抹粉,都要拒绝。”
“我记住了。”
贤妃看着地上那抹嫣红,眼神冷冽。
这深宫,果然一刻不得安宁。
还好,皇后娘娘早有防备。
否则今日……
她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