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太医例行请脉。
容贵人近日总觉得身子倦怠,晨起时偶有恶心。贴身宫女小莲劝了多次,她才肯宣太医来瞧瞧。
太医姓陈,是太医院的老人,专为低位嫔妃请脉。他细细诊了左手脉,又换了右手,眉头渐渐舒展开。
“恭喜贵人,是喜脉。”
容贵人愣住了:“喜……喜脉?”
“脉象圆滑如珠,是滑脉无疑。”陈太医捻须笑道,“约莫有两个月了。贵人最近胃口不佳、易倦,都是正常反应。”
小莲惊喜道:“真的吗?贵人真的有喜了?”
容贵人抚上小腹,还有些恍惚:“我……我有孩子了?”
“千真万确。”陈太医道,“贵人好生将养,臣这就去禀报皇后娘娘。”
“等等!”容贵人忙叫住他,“陈太医,此事……可否先不要声张?”
陈太医不解:“这是大喜事,为何……”
“求您了。”容贵人起身,从妆匣里取出一支金簪塞给他,“再等半个月,等胎坐稳了再说,行吗?”
陈太医看着金簪,又看看容贵人恳求的眼神,终是点头:“那……臣就先记在脉案上,暂不禀报。但贵人需好生休养,不可劳累。”
“我知道,谢谢太医。”
送走陈太医,容贵人坐回榻上,手心贴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心中五味杂陈。
有喜了。
这是她入宫三年,第一次有孕。
可是……这深宫之中,有孕是福是祸?
她想起李贵人,大皇子的生母,产后血崩而亡。又想起淑妃柳氏,为争宠不择手段,如今已在冷宫香消玉殒。
这孩子来得……是时候吗?
“贵人,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小莲兴奋道,“您有了皇嗣,位份肯定能晋,以后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容贵人却摇头:“小莲,你记住,这事除了你我和陈太医,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为什么?柳贵人都倒了,如今宫中皇后娘娘最贤德,定会护着您的!”
“皇后娘娘……”容贵人喃喃,“皇后娘娘自身也艰难。”
她虽位份低,但不傻。这半年来帝后离心、沈家被忌惮、柳家倒台,她都看在眼里。皇后如今处境微妙,若自己贸然公布有孕,会不会给皇后添麻烦?会不会……引来祸端?
“贵人,”小莲忽然想起什么,“这几日柳……不,前柳贵人宫里的春杏,常来咱们这儿串门,还送过点心。”
容贵人眼神一凛:“春杏?她来做什么?”
“说是宫里寂寞,想找人说说话。但奴婢觉得……她好像在打听什么。”
打听什么?
容贵人握紧手心。
难道……柳书瑶在冷宫还不安分?还是柳家虽倒,余党仍在?
“小莲,”她正色道,“从今日起,闭门谢客。任何人送的吃食用具,一律不用。就说我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是。”
与此同时,凤仪宫。
连服了一段时间的温补汤药,沈清菡气色明显好转。贤妃今日为她诊脉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娘娘脉象有力多了,血虚之症已去七八。再调养两个月,便可……”
话未说完,沈清菡忽然捂嘴,一阵干呕。
贤妃一愣,随即眼中迸出惊喜:“娘娘!您月信迟了几日?”
沈清菡算了算:“迟了……五日。”
“快躺下!”贤妃小心翼翼扶她到榻上,重新诊脉。
这一次,她诊得极仔细,指尖在腕上停留了许久,眉头时蹙时舒。
终于,她收回手,眼中含泪却带着笑:
“娘娘……是滑脉。”
沈清菡怔住:“真的?”
“虽然还弱,但确是喜脉。”贤妃握紧她的手,“咱们这一个多月的药,没白喝。”
沈清菡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却已孕育着一个崭新的生命。
她眼中泛起水光,却强忍着没让泪落下。
“妹妹,”她轻声道,“从今日起,凤仪宫闭门谢客。就说我感染风寒,需要静养。”
“那陛下那边……”
“暂时瞒着。”沈清菡眼神清明,“胎未稳前,越少人知道越好。等过了三个月,再寻个合适时机公布。”
贤妃点头:“臣妾明白。从今日起,娘娘的饮食起居,臣妾寸步不离。”
沈清菡望向窗外,春日暖阳正好。
这个孩子,来得是时候。
却也来得……凶险万分。
她轻轻抚着小腹,心中默念:
“孩子,娘会护着你,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
七日后,景仁宫。
贤妃刘氏正在药圃里侍弄草药,容贵人来了。
“贤妃姐姐。”容贵人行了礼,脸色有些苍白。
“容妹妹来了?”贤妃起身,擦擦手,“快坐。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适?”
容贵人犹豫片刻,低声道:“姐姐,我……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贤妃见她神色紧张,屏退了左右:“妹妹但说无妨。”
“我……我有喜了。”
贤妃一怔,随即惊喜:“真的?这可是大喜事!怎么不早说?该禀报皇后娘娘才是!”
“我不敢。”容贵人咬唇,“姐姐,这后宫之中,有孕未必是福。我怕……”
贤妃握住她的手:“你是怕有人害你?”
容贵人点头:“柳贵人虽倒了,但柳家余党还在。春杏近日常来我宫里,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贤妃神色严肃起来:“春杏?她一个冷宫宫女,怎么能随意出入?”
“我也奇怪。但守门的侍卫好像……睁只眼闭只眼。”
有问题。
贤妃沉吟片刻:“妹妹,此事必须告诉皇后娘娘。娘娘定会护你周全。”
“可皇后娘娘现在……”
“正因为娘娘现在处境不易,才更需要妹妹这个喜讯。”贤妃轻声道,“皇嗣是国本,娘娘若能护住你和龙胎,便是大功一件。陛下也会因此……缓和与娘娘的关系。”
容贵人恍然:“姐姐是说……”
“这事瞒不住。”贤妃道,“与其被人发现,不如主动禀报。有娘娘在,没人敢动你。”
容贵人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听姐姐的。”
凤仪宫。
沈清菡听完贤妃和容贵人的禀报,沉默片刻。
“容贵人,你确定有喜了?”
“陈太医诊的脉,说是两个月。”容贵人低声道,“臣妾本想等胎稳了再说,但春杏最近行踪可疑,臣妾害怕……”
“你做得对。”沈清菡道,“此事不能瞒。”
她看向贤妃:“妹妹,你精通医理,从今日起,容贵人的饮食起居也由你亲自照看。太医院那边,只让陈太医一人请脉,其他人一概不用。”
“是。”
“另外,”沈清菡对锦书道,“去查春杏。她一个冷宫宫女,如何能自由出入?背后是谁在撑腰?”
“奴婢明白。”
安排妥当,沈清菡对容贵人道:“你安心养胎,本宫会护着你。从今日起,你搬来凤仪宫偏殿住,与本宫同住一宫,方便照应。”
容贵人感激涕零:“谢娘娘!”
“不必谢。”沈清菡扶起她,“你信任本宫,本宫自当护你周全。”
等容贵人去偏殿安顿,贤妃才轻声问:“娘娘,春杏背后……会不会是陛下?”
沈清菡摇头:“陛下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倒像是柳家背后的寒门余孽不甘心,想借容贵人的肚子做文章。”
“他们想做什么?”
“无非是陷害。”沈清菡冷笑,“让容贵人在本宫这里‘出事’,嫁祸本宫残害皇嗣。一箭三雕,既除了容贵人,又扳倒本宫,陛下又少了个子嗣。”
贤妃倒抽一口凉气:“好歹毒!”
“可惜,他们找错了人。”沈清菡走到窗边,“本宫既知道了,就不会让他们得逞。”
她回身:“贤妃,这几日你辛苦些,盯紧容贵人的饮食。所有入口的东西,必须经你查验。”
“臣妾明白。”
三日后,暗卫查清了春杏的底细,锦书赶紧向沈清菡报告。
“娘娘,春杏被与淑贵人贬冷宫后,并没有安分。她常去御膳房走动,跟一个姓张的太监来往密切。那张太监……是兵部周廷玉大人府上管家的远亲。”
周廷玉。
柳文渊的党羽,柳家倒台后仍活跃在朝中,屡次弹劾沈家。
“果然是他们。”沈清菡冷笑,“柳家虽倒,余党未清。他们这是想借容贵人的肚子,报复本宫。”
“还有,”锦书低声道,“寒墨大人截获了一封信,是春杏传给宫外的。信上说……‘鱼已上钩,可收网’。”
鱼已上钩?
沈清菡眼神一冷:“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信上没说。但寒墨大人盯紧了春杏,一有动静就会回报。”
“好。”沈清菡起身,“那咱们就等着,看他们怎么‘收网’。”
她走到偏殿,容贵人正在绣小孩子的肚兜,见她来了,忙起身。
“坐着吧。”沈清菡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手中的绣活,“绣得真好。”
容贵人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手笨,比不上娘娘。”
“本宫倒觉得,心意最重要。”沈清菡看着她的小腹,“这孩子来得是时候。等出生了,宫中又该热闹了。”
容贵人抚着小腹,眼中泛起温柔:“臣妾只求孩子平安。”
“会的。”沈清菡握住她的手,“有本宫在,你和孩子都会平安。”
窗外,阳光正好。
但深宫之中,一场针对皇嗣的阴谋,正在暗处悄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