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
药司内,逸尘躺在床上,意识还陷在混沌里,可嘴里却不停呢喃着。
迷迷糊糊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来。
逸尘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定睛一看,是师父君临天!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师父抬手制止。
君临天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与往昔一般无二,伸手轻轻摸了摸逸尘的头,动作轻柔又带着几分宠溺。
逸尘闭上双眼,沉浸在这久违的温暖中。
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逝。
就在他想要细细感受这份温情时,忽觉一阵寒意袭来,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寝殿内空无一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师父!”
逸尘猛地坐起身,赤着脚下了床,在药司内来回踱步,四处呼喊着,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婢女端着药碗匆匆赶来:“帝婿,您醒了?为何这般惊慌失措……”
我师父....我师父呢?他....是不是刚刚是不是来过?”
逸尘的指节泛白,死死攥住婢女的手腕。
窗外的夜枭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婢女脸色瞬间褪成白纸,目光游移着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墙角:“剑圣先生他……他……”
话音未落,逸尘已经甩开她的手。
心脏剧烈跳动的震颤从胸腔蔓延至指尖,某种酸涩的预感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他踉跄着冲向殿外,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跌跌撞撞地掠过回廊。
夜风裹挟着松涛声灌进耳朵,却盖不住他粗重的喘息。
“帝婿!”
婢女的呼喊被抛在身后,逸尘赤足踏碎满地月光狂奔。
青石板沁着夜露的寒意,碎瓷片与枯枝在脚下迸裂,鲜血顺着脚趾蜿蜒而下,在灰白的砖石上绽开朵朵红梅。
记忆中师父的身影与眼前的夜色重叠,指引着他穿过爬满枯藤的月亮门,径直扑向那座常年紧闭的偏殿。
吱呀——
木门被撞开的瞬间,殿内烛火剧烈摇晃,女帝与清念璃同时转头,惊恐的目光直直落在门口浑身是伤的逸尘身上。
偏殿中央,冰棺泛着刺骨的冷光,君临天安静地躺在里面,面容苍白如纸,腰间的天问剑斜倚在棺侧,剑身上的血迹早已凝固。
“师父!”
逸尘的呼吸骤然停滞,他踉跄着扑向冰棺,膝盖重重磕在青砖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浑然不觉疼痛。
十指深深抠进石缝,连滚带爬地扒住棺沿,颤抖的指尖抚过师父僵硬的眉眼,泪水砸在冰面溅起细碎水花:“您说过这不过是小战……您说过会平安回来的……您怎么能骗我……”
清念璃别过脸去,肩膀剧烈颤抖,泪水早已打湿了衣襟。
女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逸尘的指尖还停留在师父的眉眼间,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阵阵抽痛。
他缓缓收回手,想要再碰碰师父的手,却在触到那冰凉的指尖时,瞥见师父紧攥的掌心——
那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被血色浸得发皱。
“这是……”
逸尘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师父的手背时,原本被君临天死死攥紧的手指,竟微微松动了半寸,露出了信封的一角,上面还能隐约看到“尘儿亲启”四个字的残痕。
逸尘喉结剧烈滚动,指腹擦过信首歪斜的朱砂字迹,当他打开书信看清第一行字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鲜血滴在信纸上,与干涸的血迹混作暗红一片。
暗红的覆盖下,墨色的字迹却并未模糊不清,反倒更加刺痛了他的眼。
——
吾徒逸尘:
当你展开这封信时,师父或许已化作山间一缕清风。
很抱歉,为师不能再陪你了。
我这一生,仗剑天涯,历经无数风雨,见过世间的繁华与沧桑。
在这漫长岁月里,最让我觉得幸运的事,便是在你尚是婴儿时,将你捡回。
这么多年,看着你一点点长大,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成长为如今能独当一面的强者,为师心中满是骄傲。
为师知道,你因仙魔之子的身份,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痛苦。
为师膝下无子,自你入我门下,便早已将你视作亲生儿子。
起初,为师给你取‘逸尘’这个名字,没让你随我姓,是想着或许有一天,你的亲生父母会找来。
我不愿因为自己的私心,断了你与亲生父母相认的可能。
直到你亲手撕碎姬家递来的认亲信,我才明白,当年他们追杀你父母的血债,早已在你心底铸起无法逾越的高墙。
我何尝不懂你的倔强?
既不愿背负仇人姓氏,又在正邪夹缝间寻不到归属。
你望着孤月出神的夜晚,我站在暗处,比谁都心疼。
自那时起,无数次,我想将你唤至跟前,摸摸你的头,告诉你,“从此你便是我君临天的儿子”。
想让你知晓,无论这世道如何待你,师父这里永远是你的归处。
却又怕这突如其来的请求,会让你感到困扰,怕被你拒绝,更怕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师徒情谊。
如今,我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告诉你这些了。
若你不嫌弃,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君临天唯一的儿子。
师父一生洒脱,却在这件事上如此犹豫不决,错过了许多能与你亲近的时光。
真希望能听到你亲口说一声‘我愿意’,可如今,这也成了奢望。
逸尘,以后的路,师父不能再陪你走了。
但你要记住,你的锋芒不必为任何人收敛,你的道路不必被身份定义。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师父会在天上看着你,为你骄傲。
还有,莫要为我过度伤心,好好吃饭,好好练剑,这是师父对你最后的期望。
君临天绝笔。
“师父……”
染血的信封从指间滑落。
逸尘颤抖着捧起师父冰凉的手,指腹抚过熟悉的剑茧,却再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将手轻轻按在自己发顶,泪水一颗颗砸在冰棺之上:“我愿意,我愿意……”
喉咙被呜咽撕扯得生疼,“您教我练剑时掌心的温度,教我道理时眼里的柔光,还有风雪夜悄悄盖在我身上的棉被……我都记得,我都记得啊!在我心里,您早就是我的父亲了。”
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落在师父衣襟,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逸尘将脸埋进师父的怀中,像极了曾经幼时的孩童:“别走……别丢下我……”
清念璃蹲下身,展开书信的瞬间,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
“逸尘……”
清念璃哽咽着想要靠近,信纸却被突然卷起的夜风扯走一角。
她慌乱地扑向空中翻飞的残页,指尖堪堪擦过飞扬的纸边。残页打着旋儿掠过冰棺。
女帝别过脸去,紧紧咬住下唇,素来威严的凤眸中泛起泪光,喉间溢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叹息,她抬手想要触碰逸尘颤抖的肩膀,却在触及衣料的瞬间僵住——少年脊背剧烈起伏,染血的指尖深深抠进冰棺边缘。
女帝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落。
清念璃终于抓住残页,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她死死攥着信纸,泪水砸在“君临天绝笔”的字迹上。
“都是我的错!”
逸尘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偏殿里回荡。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是我毁您修行,是我害您性命!”
“逸尘!”
清念璃冲上前想要阻拦,却被他疯狂挣扎的力道甩开,踉跄着跌坐在地。
“咚!咚!咚!”
三声响头,每一声都震得地砖发颤,最后一声落,发冠碎裂,青丝如瀑散落,额角鲜血顺着眉骨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逸尘缓缓抬头,额角鲜血淌过眉骨,却浇不灭眼底滔天的恨。
周身仙魔之力狂涌交缠,身后旋起巨大能量漩涡。
眉间先绽猩红魔纹,如活物般游走,戾气蚀骨;转瞬,澄澈蓝纹自另一侧浮现,与魔纹在眉心交汇缠绕——没有排斥,唯有共鸣。
红蓝纹路顺着额头蔓延,在眼角织成淡金色印记,仙与魔在此刻彻底达成为父报仇的共识!
他强运灵力,压制着体内尚未根除的余毒,一把抓起师父的佩剑,剑锋出鞘,寒光映照着他决绝的面容。
清念璃见状再次冲上前,却被他森冷的眼神生生逼退。
“让开!”
逸尘的声音低沉冰冷,仿佛来自九幽深渊。
清念璃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惊恐地后退一步,泪水模糊了视线,“逸尘.....”
“血债必须血偿!”
逸尘周身仙魔之力疯狂翻涌,身后骤然裂开一道漆黑的虚空裂缝。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冰棺残骸,踏入虚空之中。
“逸尘!等等!”
清念璃踉跄着扑上前,发间珠钗散落,苍白的指尖几乎触到他的衣角。
然而裂缝中呼啸的罡风将她掀翻在地,女帝及时揽住女儿颤抖的身躯,却见逸尘的身影已没入虚空。
“母亲,我要去追他!”清念璃挣扎着起身,牵动胸口未愈的伤口,咳出一口鲜血。
“这混小子……体内毒患未彻底根除,又强行催动仙魔之力……”
女帝按住女儿颤抖的肩膀,凤眸中盛满疼惜:“璃儿,你的伤也尚未康复,连站都站不稳,如何追?”
“可是母亲……”
清念璃还欲争辩,却被女帝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动作打断。
“听母亲的话,在仙宫静养。”
女帝将女儿鬓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转身取下墙上悬挂的红颜剑,“为娘亲自前往,定不让他孤身涉险。”
话音未落,女帝周身腾起仙芒,法则之力环绕,转眼便已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殿残烛摇曳,映照着清念璃苍白失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