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乔煦雅的人生被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 “烟雨阁” 的灼灼微光。工作室在林琳的倾力相助下步步生花,与几位老匠人的合作也一一落地,那些沉淀着时光的手艺,正顺着母亲设计稿的脉络缓缓复苏。她逼着自己一头扎进无休止的忙碌里,用图纸上的线条、会议桌上的讨论、工坊里的磨合填满每一分每一秒 —— 不敢有片刻停歇,一旦停下来,某个清瘦的身影便会不受控制地漫上来,像藤蔓缠住心脏,越收越紧,啃噬得她无处可逃。
而另一半,是无边无际的荒芜。是明知无望却仍不肯罢休的寻找,是随着日升月落愈发深重的空洞,像一口干涸的古井,只剩下穿堂风在里面呜咽,回声寂寥。
她踏遍了所有与他相关的角落。一次次踏入 “迷夜” 酒吧,昏黄的灯光裹着酒精与烟草的气息,酒保小李总是无奈地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忍:“乔小姐,纪泽野自那天辞职后,就真的没再出现过。”
她甚至循着他曾偶然提及的只言片语,跑去旧城区那些青石板铺就的街巷。斑驳的墙皮、爬满青苔的砖瓦、巷口叫卖的小贩,所有景象都带着旧时光的温度,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茫茫人海,他就像一滴水珠融入江海,像一粒尘埃散入风里,没有留下丝毫可供追寻的痕迹。
纪泽野,就这么彻底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他注销了常用的手机号,清空了社交账号的所有动态,斩断了与过去相关的一切牵连,干净得仿佛从未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印记。
每个深夜,乔煦雅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空旷的公寓,这里的每一处都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餐桌上他常用的素白马克杯,杯沿似乎还留着淡淡的温度;书架上他看了一半、夹着银杏书签的书,书页间仿佛还藏着他指尖的触感;甚至空气中,似乎还飘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如晨露的味道。
这些细碎的痕迹,像一把把温柔的刀,无声地拷问着她的灵魂。她蜷缩在沙发上,指尖轻轻划过手机里仅存的一张照片 —— 那是一次加班后,她无意间拍下的他的侧影,灯光昏暗,轮廓模糊,却足以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曾经引以为傲的骄傲、层层包裹的坚硬盔甲,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失去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终于肯承认,那个比她年轻、沉默寡言却总能看透她伪装的男人,早已在她心底占据了无可替代的位置。
她想念他默不作声的陪伴,想念加班到深夜时他递来的一杯温牛奶,杯壁还带着他掌心的余温;想念他笨拙却真诚的关怀,在她为母亲的设计稿愁眉不展时,悄悄找来的一叠叠参考资料;想念他谈起未来时,眼中闪烁的、像星星一样明亮的光;更想念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滚烫的体温、有力的拥抱,以及那句带着颤抖的告白。
可是,所有的醒悟,都来得太迟了。
那日整理工作室的杂物,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从一堆设计图下掉了出来 —— 是纪泽野的,他离开时,竟忘了带走。乔煦雅颤抖着翻开,前面的页面记录着琐碎的日常,还有她自己都未曾在意的小习惯:“她不喜香菜,咖啡要半糖少奶”“她画图时容易低血糖,需备些坚果”“她怕黑,加班晚了要提醒锁好门”…… 一行行字迹工整清秀,透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可翻到最后几页,字里行间的温度骤然冷却,只剩下刺骨的清醒,让她瞬间心碎。
【…… 她要的从来不是我的感情。或许,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符合她期望的、温顺听话的幻影,而不是真实的、一无所有的我。】
【…… 用金钱维系的关系,终究会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必须离开,为了守住我仅剩的一点骄傲,也为了…… 不让她在日后的某一天,因这份不对等的关系而看轻自己。】
【纪泽野,往前走。别回头,也别再念。】
笔记本从无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乔煦雅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撕心裂肺。原来他早就看清了他们之间的症结,看清了她的固执与迷茫,而她却一直深陷在自己编织的迷障里,直到失去,才幡然醒悟。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寒风褪去了凛冽,枝头抽出了新芽,“烟雨阁” 工作室也终于正式挂牌成立。乔煦雅站在明亮通透的空间里,看着母亲生前的设计稿被精心装裱后悬挂在墙上,光影流转间,那些线条仿佛有了生命,却衬得她心底愈发空落。梦想终于有了雏形,可那个曾在她最灰暗、最绝望的时刻,默默给予她支撑,甚至用自己的方式为她的梦想铺路搭桥的人,却早已不在身边。
林琳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看着她眼底挥之不去的忧郁,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雅,有些错过,或许是为了让你真正看清自己想要什么,看清自己的心。人活着,总要带着这份领悟,继续往前走。”
乔煦雅望着窗外,梧桐树已枝繁叶茂,新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生机,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时光的低语。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她知道,她必须继续前行。带着这份迟来的、沉甸甸的爱,带着这份深入骨髓的忏悔与遗憾,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个车水马龙的街角,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他们会猝不及防地重逢,彼时,她能笑着说一句 “好久不见”。
也许,这份错过,会是一生。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带着这份教训,认真地活下去,不辜负他的成全,也不辜负自己后知后觉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