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很大。
大得像海，人像海里的鱼。
有的鱼名动四海，有的鱼默默无闻，更多的鱼，只是随波逐流。
但江湖也很小。
小得像一个池塘，稍微扔进一颗石子，涟漪就能传到每一个角落。
血凤凰重现。
花家七童遇袭。
剑神西门吹雪下山。
这三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在江湖这个池塘里，掀起滔天巨浪。
而现在，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浪，已经不再是浪，而是即将席卷一切的漩涡。
江湖乱了。
人人都在谈论，人人都在猜测。
谈论那诡异的血凤凰，猜测西门吹雪的剑将指向何方，担忧花家这棵大树的摇晃会带来怎样的风雨。
但谈论和猜测最多，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却是一个消失了近十年的人——
陆小凤。
“听说了吗？西门吹雪是为了陆小凤才下山的！”
“花满楼遇袭，也肯定和陆小凤有关！”
“那血凤凰，十年前不就是陆小凤搞定的吗？这次肯定也是冲他来的！”
“可陆小凤在哪儿呢？”
没人知道。
陆小凤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这十年来，关于他的消息寥寥无几，有人说他在海外仙岛享福，有人说他在大漠深处悟道，也有人说他早已死了，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但有些人知道，陆小凤一定还活着。
而且，必须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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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城。
这里不像北城那样权贵云集，也不像东城那般商贾林立，更不像西城那般龙蛇混杂。南城多是些寻常百姓，小门小户，透着一种朴实甚至有些破败的气息。
但就在一条最不起眼，弥漫着油炸果子气和劣质酒香的小巷深处，有一家更不起眼的杂货铺。
铺子没有招牌，门脸又小又暗，里面堆满了积着厚厚灰尘的旧货，从生锈的锄头到缺了口的瓷碗，应有尽有。老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终日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的棉袍，揣着手坐在柜台后打盹，对生意似乎毫不上心。
谁也不曾想到，这里就是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在中原最重要的一个联络点。
此刻，杂货铺的后堂，气氛却与前面的死寂截然不同。
一盏昏黄的油灯下，坐着三个人。
一个是杂货铺老板，此刻他腰杆挺得笔直，浑浊的老眼里精光闪烁，再无半分慵懒。
另一个是个面色焦黄的汉子，穿着普通的脚夫打扮，但眼神锐利，手指关节粗大，显然手上功夫不弱。
第三个人，则是个白白胖胖，面团团如同富家翁的中年人，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只是那双小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光芒，精明得吓人。
若有熟悉花家内部事务的人在此，定会认出，这白胖子正是花家外府的大管事，花平。他掌管着花家明面上至少三成的生意，是花家老爷真正的心腹。
“消息确认了？”花平开口，声音也如同他的人，温和圆润，但语速极快，“七少爷在杉木林遇袭，对方身手极高，来历不明，气息……诡秘如幽冥。”
干瘦老板沉声道：“确认。我们的人在现场除了察觉到那股阴寒气息，还找到了一点残留的香灰，不是寻常檀香，成分很古怪，已派人加紧分析。”
焦黄脸汉子补充道：“万梅山庄那边也传来确切消息，西门庄主已于昨日清晨单人独剑下山，方向未明，但行踪并未刻意隐瞒。”
花平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他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血凤凰……幽冥……挑衅西门吹雪……目标直指七少爷……”他每说一个词，眉头就皱紧一分，“所有这些事，都绕不开一个人。”
干瘦老板和焦黄脸汉子对视一眼，齐声道：“陆小凤！”
“不错。”花平深吸一口气，“老爷的意思很明确，必须尽快找到陆小凤！只有找到他，才能理清这团乱麻，才知道对手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他看向那干瘦老板：“老陈，司空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他能否找到陆小凤？”
老陈，也就是这杂货铺的真正主事人，缓缓摇了摇头：“司空爷行踪飘忽，上次传讯回来还是三个月前，说他似乎在岭南一带追踪一伙造假古董的骗子。我们已经动用了所有紧急联络渠道，但……尚未收到回音。”
花平的脸色沉了下去。
司空摘星是找到陆小凤最大的希望。天下若只有一个人知道如何找到故意躲起来的陆小凤，那这个人一定是司空摘星。
连他都联系不上，事情就棘手了。
就在这时，后堂的窗户忽然发出“咯”的一声轻响。
声音极细微，但在场的三人都是老江湖，瞬间噤声，目光如电般射向窗户。
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阵微风吹入，带着深秋的寒意。
没有脚步声，没有人影。
但桌子上，那盏油灯的灯焰，却诡异地晃动了一下。
灯焰晃动的瞬间，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仿佛凭空出现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花平面前的桌面上。
花平瞳孔骤缩。
老陈和那焦黄脸汉子更是霍然起身，全身肌肉紧绷，如临大敌。
有人到了窗外，潜入到了如此近的距离，他们三人竟毫无察觉！若是来人心存歹意……
花平毕竟是花家心腹，定了定神，伸手拿起那张纸条。
纸条很普通，是市面上最常见的草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字迹潦草飞扬，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玩世不恭，正是司空摘星独有的笔迹：
“老猴子在东海，钓的不是鱼，是寂寞。速去。”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但花平的眼睛瞬间亮了！
老猴子！这是司空摘星对陆小凤独有的戏称！
“是司空爷！”花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找到陆小凤了！在东海！”
老陈和焦黄脸汉子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司空摘星不愧是司空摘星，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东海……”花平沉吟道，“范围还是太大。”
“不小了。”老陈眼中精光闪烁，“有了这个方向，我们就能发动所有沿海的耳目。一个特征如此明显（四条眉毛）的人，只要他还在沿海活动，就一定能挖出来！”
他看向焦黄脸汉子：“立刻传令下去，所有沿海据点，全力探查陆小凤踪迹！重点排查海外岛屿，尤其是那种偏僻、安静，适合钓鱼的地方！”
“是！”焦黄脸汉子领命，身形一闪，已如狸猫般从后门掠出，消失在夜色中。
花平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折好，放入怀中，仿佛那是无价的珍宝。
他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和气的笑容，但眼神却变得锐利无比。
“传讯给七少爷，告诉他，已有陆小凤的消息，让他宽心。”
“同时，动用一切力量，确保司空爷这条线畅通无阻。我们需要他，更需要他找到的那只‘老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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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
千里之外，江南与两湖交界处的一座荒废山神庙里。
一个身影正蹲在篝火旁，烤着一只肥得流油的野兔。
他穿着一身五颜六色、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裳，脸上满是泥垢，看不清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灵动狡黠得像只猴子。
正是司空摘星。
他一边转动着穿着野兔的木棍，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得悠闲自得。
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耳朵，在微微动着，捕捉着庙外风吹草动的每一个细节。
忽然，他转动木棍的手微微一顿。
他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夜枭的啼叫。
叫声很有节奏，三长一短，重复了两次。
司空摘星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低声嘀咕道：“总算把消息送出去了。花家那些家伙，应该能动起来了吧？”
他撕下一条烤得焦黄的兔腿，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自语：
“老猴子啊老猴子，你倒是会躲清闲，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岛上去钓鱼。”
“可惜啊，你这只凤凰，注定是落不了地的。江湖这摊浑水，你不想蹚，自然有人把你拖下来。”
“这次的事儿，透着邪门，‘幽冥’……血凤凰……嘿嘿，恐怕比你我想的都要麻烦。”
他三下五除二将兔腿啃完，骨头随手扔进火堆，发出“噼啪”的轻响。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
“也罢，谁让我司空摘星，就爱凑这个热闹呢？”
“东海……看来猴爷我也得去吹吹海风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掠出了破庙，融入外面的沉沉夜色之中。
篝火依旧在燃烧，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寻找陆小凤的网，已经撒下。
而织网的人，和即将入网的“鱼”，都正在向着那片波澜壮阔，却又暗藏凶险的大海，汇聚而去。
风暴，将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