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直到凌晨四点才停。
十三行的排水系统那是出了名的烂,稍微下点雨就积水,这次更是像把整个珠江都倒灌进了巷子里。
浑浊的泥水漫过脚踝,混合着布匹受潮的霉味和下水道反涌的恶臭。
阿坤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气喘吁吁地冲进新潮前线档口的阁楼。
也没敲门,直接撞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
“奇哥,出事了。”
梁奇正盘腿坐在一堆废旧电脑主板中间,手里摆弄着几根红蓝电线。
也没抬头,手里的动作没停。
“哪条路断了?”
阿坤愣了一下,没想到梁奇连头都不抬就猜到了。
“全断了!C区和D区的主干道全被那个什么‘市政抢修队’给围了,说是路面塌陷要紧急施工。但我刚才去看了,那帮修路的个个纹龙画虎,哪里是修路,分明就是黄文彪手下的马仔!”
梁奇把两根电线拧在一起,用绝缘胶布缠好。
“路障多高?”
“一米五的铁皮围挡,焊死了。而且他们还把旁边的小巷子都堆满了沙袋。现在几百个档口的老板急得跳脚,货全堵在里头出不来,咱们那些板车根本过不去。”
阿坤抓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了一口。
“李仁杰这孙子太阴了,这是要硬生生把咱们憋死在里头。奇哥,要不我喊几十个兄弟,带上家伙去把那些围挡给拆了?”
梁奇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原本应该车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像一潭死水。
几辆漆着“飞腾物流”的大货车横七竖八地停在几个关键路口,借着“故障抛锚”的名义,把最后一点缝隙也给堵得严严实实。
“拆?”
梁奇看着楼下那些焦急得在泥水里打转的商户。
“那就是聚众斗殴。警察就在旁边等着呢,只要你一动手,咱们的人全得进去蹲着。李仁杰巴不得你这么干。”
“那咋办?眼看着这几百万的货烂在手里?咱们刚打出去‘永不断货’的招牌,要是今天这单黄了,以后谁还信咱们?”
阿坤急得直跺脚,地板被踩得咚咚响。
“谁说路只有地面上这一条?”
梁奇转身,走到墙边那张巨大的广州地图前。
但他没看地图,而是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张平面的地图开始扭曲、拉伸、变厚。
无数条线条在他黑暗的视野里亮起。
红色的主干道被封死。
黄色的巷道被堵截。
但在这些显眼的线条之下,还有一层灰色的、断断续续的网格,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在十三行的地基里。
那是三十年前的老防空洞,是六十年代为了备战挖的地道,也是苏红棉那个账本里记录的一个个死掉的坐标。
“通知小姨,让所有火箭队的兄弟,把板车换成手提袋和编织袋。”
梁奇睁开眼,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把货分拆,化整为零。所有人到红星理发店门口集合。”
阿坤张大了嘴。
“红星理发店?那铺子倒闭两年了,门都被水泥封了一半,去那干嘛?理发啊?”
“去那过路。”
梁奇没解释,抓起一件黑色的雨衣披在身上,率先走下楼梯。
“有些路,只有鬼才知道。今天,我们就当一回鬼。”
……
十三行C区,红星理发店门口。
斑驳的招牌还挂在上面,但这店面早就成了垃圾堆,门口堆满了废弃的纸箱和发臭的快餐盒。
几十个穿着橙色马甲的火箭队成员,一人扛着两个巨大的编织袋,一脸懵逼地站在雨里。
围观的商户们也是指指点点。
“这不是瞎搞吗?这理发店后面就是死胡同,也没后门啊。”
“哎呀,估计是急病乱投医了。梁老板这次怕是也要栽跟头。”
“飞腾那边把路都封死了,除非他们能飞过去。”
梁奇站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提着一把铁锤。
他没理会周围的议论,径直走到理发店那面贴满老式海报的墙壁前。
墙上,一张发黄的郭富城海报翘起了一角。
梁奇伸手撕下海报,露出一块颜色稍浅的木板。
那是很多年前装修时留下的检修口,后来被封住了。
“阿坤,砸开。”
阿坤虽然满肚子疑问,但动作没含糊。
接过铁锤,抡圆了就是一下。
“哐!”
木板应声碎裂,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窟窿。
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
“手电筒。”
梁奇接过一支手电,往里照了照。
光柱刺破黑暗,照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的墙壁上还挂着生锈的铁钩和废弃的电缆。
“这……这是哪?”
阿坤探头看了一眼,头皮有点发麻。
“这是以前的人防工程通道,通到隔壁街的地下室。”
梁奇回头看着身后的兄弟们。
“所有人跟紧,脚下别打滑。这条路只有一米宽,别掉队。”
说完,他第一个钻了进去。
阿坤二话没说,扛起两个袋子紧随其后。
剩下的兄弟们互相看了看,咬牙跟上。
围观的商户们全傻了眼。
眼看着几百号人像变戏法一样,一个个钻进了墙壁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
飞腾物流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前,李仁杰手里端着那个还没砸碎的紫砂壶,但茶水已经凉透了。
他对面的墙上挂着九块监控屏幕,画面覆盖了十三行的每一个路口。
所有的主干道都显示“红色拥堵”。
飞腾的车队虽然也停摆了,但他不在乎。
他的目的不是运货,是让火箭队死。
“李总,数据不对。”
旁边的技术主管满头大汗地敲击着键盘。
“怎么不对?他们不是被堵死了吗?”
李仁杰转过身,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是……您看定位。”
主管把电脑屏幕转向李仁杰。
屏幕上,代表火箭队货物的几百个绿色光点,原本停滞在C区,突然开始移动。
而且移动的轨迹极其诡异。
它们没有走街道,而是直接穿过了建筑物,甚至穿过了几个完全封闭的街区。
“这是什么鬼路径?穿墙挂?”
李仁杰把手里的紫砂壶重重顿在桌子上,茶水溅了一桌。
“把地图放大!”
主管颤抖着手拉大比例尺。
那些光点在地图上连成了一条线,像一条在地底穿行的蛇,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路障和监控死角。
最后,光点在D区的一个废弃仓库出口冒了出来,距离客户的收货点只有不到一百米。
“这不可能……”
李仁杰猛地凑近屏幕,镜片上反射着绿莹莹的光。
“这条路根本不存在!不管是百度地图还是高德地图,都没有这条路!”
这时候,桌上的对讲机响了。
是黄文彪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李总!见鬼了!那帮搬运工从地下钻出来了!咱们设的卡子全成了摆设,人家根本没走地面!”
“啪!”
那把价值连城的紫砂壶终究还是没保住,被李仁杰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光点,胸口剧烈起伏。
“地下……地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拉开抽屉,翻出一份发黄的旧档案。
那是关于十三行六十年代地下管网的一份残缺报告。
“他居然知道这些路……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路?”
李仁杰的手指在桌面上疯狂敲击,节奏乱得一塌糊涂。
“除非……除非有人把当年的那张图给了他。”
……
半小时后,D区收货点。
当阿坤带着满身泥水的兄弟们,把一包包完好无损的货物送到客户手里时,那个原本暴跳如雷的老板,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们……你们是从天上飞过来的?”
老板摸着干爽的货物包装,难以置信。
外面可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过来。
“飞不至于,就是钻了点老鼠洞。”
阿坤把身上的泥水甩了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老板,签收吧。火箭队承诺的,风雨无阻。”
老板二话不说,拿起笔刷刷签字,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叠红彤彤的钞票,硬塞到阿坤手里。
“这是小费!给兄弟们买烟抽!以后我的货,只给你们运!”
类似的场景在十三行的各个角落上演。
这一天,整个市场的商户都在传颂一个名字。
不是“飞腾”,是“活地图”。
有人甚至专门跑到新潮前线,不为运货,就为了看一眼那个传说中脑袋里装着整个十三行地下迷宫的年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