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玄的铜铃还在震。
他没动。
庙门大开,里面黑得看不见底,他知道赵黑虎出来了,但不是冲他来的。
他的手按在桃木剑柄上,罗盘在他另一只手里,指针开始晃,然后猛地一甩,指向西北。
那边是乱葬岗。
他听见一声叫,是那种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声音,短,尖,带着血味。
他立刻抬头看破庙屋顶,一道黑影翻上去,踉跄了一下,双手捂住脸。
十根手指缝里往下滴黑水。
赵黑虎的头往后仰,嘴张开,发出第二声。
这次是惨叫。
林青玄看清了,那双眼睛——原本藏在长衫帽檐下的双眼,现在全是红的,黑血顺着鼻梁流,滴在屋瓦上,“滋”的一声冒烟。
他知道怎么回事。
八卦镜阵反的是纯阳光,专照阴邪之眼。
赵黑虎靠血厌术连地脉、控噬脉鬼,全靠一双养了二十年的“鬼瞳”。
现在被八面镜子同时照穿,等于把眼珠子泡进滚油里。
可这人没倒。
黑影一晃,整个人腾空跃起,脚踩屋脊边缘,借力弹向村外荒林。
他的动作不稳,落地时摔了一跤,但马上爬起来,一只手还捂着眼,另一只手往怀里掏,抽出一张符纸拍在自己胸口。
符纸瞬间变黑,燃烧。
一股灰雾从他身上炸开,裹住全身。
雾里有东西在动,林青玄的罗盘“嗡”地一响,指针剧烈抖动,血红色的气息正在快速移动。
他没追。
他知道不能追。
乱葬岗离村子不到两里路,地势低洼,常年不见阳光。
百年前闹瘟疫,死的人太多,埋不下,就随便堆在坡下,后来没人管,就成了无主坟场。
那种地方,草都长得歪,石头会移位,活人进去容易迷路,死人待着却舒服。
赵黑虎去那儿,不是逃。
是回家。
林青玄站在原地,左手慢慢摸过胸前口袋,黄符还在,温度正常。
他低头看八面八卦镜,光网没断,每一道光线都稳稳连接,说明阵法还在运转。
王家祖坟暂时安全。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击,只伤了赵黑虎的眼,没伤到他的命。
那人走的时候还能施术,还能燃符掩踪,说明底牌没出完。
他缓缓把桃木剑插回腰间剑套。
右手有点抖。
不是怕,是累,连续布阵、念咒、压钉、喷血封裂,他的体力早就见底。
刚才那一下要是赵黑虎冲出来拼命,他未必挡得住。
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盯着乱葬岗方向,眼睛没眨,那边的树林太密,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有一股气在动,悄无声息,但确实存在。
他知道赵黑虎没停。
那人进了乱葬岗不会躲起来养伤,他会做三件事:第一,找地方清洗眼上的阳火残留;第二,重新布线,准备下一波控煞;第三,设局引他过去。
他必须想清楚再动。
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家祖坟,墓碑安静,地气平稳,没有异动。
王翠花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躺着,至少暂时不会被附身。
他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绷紧。
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赵黑虎为什么敢现身?
刚才庙门一开,他完全可以直接杀过来。
以他现在的状态,拼不过,可对方没来,反而捂着眼逃了。
说明什么?
说明赵黑虎也怕,怕他还有后手。
怕这八面镜子不只是反光那么简单。
林青玄嘴角动了一下。
也许他猜对了。
这阵不止是“断其眼”,还可能是“钓其魂”。
他刚才在最后一根雷击木钉上喷的那口血,不是普通的血。
是他咬破舌尖,混了三成真气喷出去的,这种血能短暂激活古器灵性,让定龙针级别的法器都能震一震。
那根钉子虽然裂了,但封口的时候,他的血渗进了裂缝。
换句话说——钉子里,现在留着他的“气”。
而赵黑虎的怨气一路往乱葬岗跑,就像一根线,一头拴在他身上,一头拴在钉子上。
他闭上眼,再睁开。
视线穿过树林,落在乱葬岗边缘的一块凸起石上。
那里有一片枯草,草根底下,埋着半截断指。
他知道那是谁的。
赵黑虎左手缺小指,二十年前他自己砍的,为了斩断因果。
但风水师都知道,这种自残行为,反而会让残肢成为“记仇点”。
只要找到那截指骨,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人。
他没动。
他在等。
等天亮,或者等那边先动。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
罗盘安静了,血红色的气息不再移动,停在乱葬岗深处。
他判断,赵黑虎已经进入某个节点位置,可能是在布防,也可能是在疗伤。
他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是趁他病要他命,直接杀过去?
还是等支援?
胡三姑只能撑三天阳气,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半。陈地师在镇上,赶过来要两个钟头,夜老那种人,没好处不会出手。
他只能靠自己。
他把帆布包打开,翻找剩下的东西。
一张破煞符,半瓶朱砂,三枚铜钱,还有一截雷击木的边角料。
不够。
他需要更多钉子,更多镜子,最好再来一把真正的定龙针。
他记得夜老说过,鬼市明天夜里还开,如果他能把赵黑虎的行踪卖出去,说不定能换到好东西。
但现在不是交易的时候,他合上包,站直身体。
他知道他必须去,不是现在,是等天亮。
白天阳气旺,乱葬岗的阴气会被压制,赵黑虎恢复得慢,而且他需要时间准备。
他转身,最后看了一眼破庙。
庙门还开着。
地上有一滩黑血,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的壳。他走过去,蹲下,用铜钱刮了一点带在身上。
这是证据。
也是线索。
他站起身,往村子走。
脚步有点沉,左腿旧伤又开始疼,他没管。
快到村口时,他停下,回头望。
乱葬岗的方向,树梢上方飘着一层灰雾,低低地压着,没散。
他知道人在里面。
他还知道,那个人也在等。
等他过去。
他把手伸进口袋,握住那张黄符。
符纸有点热。
他没再看,转身走进村子。
天快亮了。
鸡叫了一声。
他走到自己住的屋子前,推开门,屋里灯还亮着。
胡三姑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断尾处的伤结了层黑痂。
他没吵她。
他把帆布包放在桌上,拿出铜钱和黑血壳,摆在一块布上,然后他坐下,开始画图。
画乱葬岗的地形。
他知道明天晚上,他必须进去。
他也知道,进去之后,要么赵黑虎死。
要么他死。
他画完图,抬头看窗外。
东方有点发白。
他拿起桃木剑,检查剑刃。
有个缺口。
他摸出磨石,开始打磨。
“嚓,嚓,嚓。”
声音很轻,但很稳。
剑刃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