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陈末跪在废墟上,白光构成的身体剧烈闪烁、扭曲,像一台信号即将中断的老旧全息仪。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能量不受控制的逸散,在空气中灼烧出焦糊的痕迹,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他试图挺直身体,但现实世界的“重力”——不仅仅是物理的,更是认知层面的、由无数杂乱意念和固化规则构成的“浑浊引力”——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压在他的能量结构上。
这不是攻击,是环境本身在“排异”他。
“陈末!”艾汐第一个冲上去,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她指尖的银色光流本能地想要连接过去,试图用诗篇的共鸣去“安抚”那份紊乱,但她的力量刚一靠近,就被他体表那狂暴逸散的能量乱流弹开,甚至搅动得她自己意识都一阵刺痛。
“别……碰我……”归来的陈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纯净的白光艰难汇聚,试图构筑某种“屏障”或“过滤器”,来隔绝现实世界的侵蚀。但屏障刚成型,就在周围混杂的认知噪音冲击下,像肥皂泡一样破碎。
现实世界对他来说,太“脏”了,也太“硬”了。
他习惯了根源之涡那纯净(虽然狂暴)的可能性洪流,习惯了缓冲区那死寂但“中性”的灰色空间,甚至习惯了定义者遗迹中那高度有序、虽然凝固却“干净”的认知场。但现实,尤其是正处于战火、恐惧、混乱中的奥米伽现实,充斥着愤怒、绝望、贪婪、狂热的信念、矛盾的逻辑、以及亿万普通人日常琐碎而浑浊的念头。这些“认知尘埃”对普通人毫无影响,甚至构成了他们存在的基础,但对他这种极度精纯、高维的“过滤器”能量体来说,就像致命的酸性沙尘暴,每时每刻都在磨损、污染、干扰着他的稳定结构。
“能量逸散速度:17.3%/秒,且加速。”LN-77冰冷的声音报出数据,“按照此速率,现有能量体结构将在58秒后崩溃。崩溃后果:不可逆的能量消散,或……引发局部高维认知塌缩,半径未知。”
58秒!
“怎么办?!”凯急得额头青筋直跳,他的扫描器对眼前这种现象几乎失效。
“需要一个……‘容器’……”归来的陈末喘息着,白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一个能……暂时隔绝现实污染……稳定我核心意识结构的……介质……”
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艾汐,更确切地说,是转向艾汐手腕上那个——此刻正与陈末(现在)的编辑器核心雏形产生着微弱共鸣的、镶嵌着细小认知晶体的手环。那是陈末(现在)当初在混沌城时,基兰用活化金属和部分编辑器碎片融合打造的载体,后来又融合了艾汐的力量,成为两人羁绊的象征,也与完全体编辑器核心有着天然联系。
“编辑器……载体……”归来的陈末的声音更加微弱,“它与我……同源……能暂时……兼容……”
艾汐瞬间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褪下手环,捧在手心。手环上的认知晶体正发出与归来的陈末身上白光频率相近的、极其微弱的共鸣光芒。
“怎么做?”艾汐问,声音斩钉截铁。
“开放……你的最高权限链接……引导我的核心意识……进入……”归来的陈末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吃力,“过程……有风险……可能会冲击你的意识……”
“别废话了!”艾汐低喝一声,直接将手环按在自己额头,闭上双眼,全力开放自己与手环的深层连接,同时,将她那流淌的银色诗篇之力毫无保留地注入手环,形成一个纯净而柔和的“接引通道”。
归来的陈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疲惫,有歉意,似乎还有一丝……属于“陈末”的、几乎被磨灭殆尽的温柔。然后,他不再抵抗身体的崩溃趋势,反而主动将剧烈闪烁、濒临溃散的能量体向内坍缩!
刺目的白光瞬间收敛,化作一个拳头大小、极度凝练、却极不稳定的光球。光球内部,隐约可见一个微缩的、由纯净白光构成的双螺旋结构在疯狂旋转,那是他意识核心的具象化。
光球脱离了他几乎无法维持的形体,顺着艾汐诗篇之力构建的银色通道,如同一颗流星,投入了她手中那枚手环之中!
“嗡——!!!”
手环剧震!上面的认知晶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单一的银色或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流动的淡金色彩,内部仿佛有星云在旋转!艾汐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苍白。她感到一股浩瀚、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熟悉感的庞大意识洪流,顺着链接凶猛冲入她的意识!那不仅仅是信息,是一种存在方式,一种看待宇宙的视角,一种被亿万岁月磨砺出的、非人的沉静与重量!
她在瞬间,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可能性洪流,感受到了“过滤”工作的永恒孤寂,理解了秩序与混沌在更高层面的交织……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险些晕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自己流淌的诗篇之力作为缓冲,用对陈末(现在)、对同伴、对这个世界最深切的眷恋作为“锚点”,顽强地稳固着自己的意识边界,引导着那股庞大的意识洪流,注入手环载体深处,并封印起来。
光芒渐渐收敛。
手环恢复了原本的质地,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上面的晶体内部,似乎多了一片缓缓旋转的、微缩的星云光影,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温润的淡金色光泽。而手环本身,似乎也变得更加……有“质感”,仿佛蕴含着某种沉睡的巨兽。
艾汐虚脱般地后退一步,被陈末(现在)一把扶住。她额头布满冷汗,眼神有些涣散,但很快重新聚焦。
归来的陈末原先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些缓缓消散的白色光尘。他的能量体消失了,或者说,大部分“存在”被压缩、封印进了那枚手环之中。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不时传来的爆炸声和风声。
“……他进去了?”雷克盯着那手环,眼神依旧充满怀疑。
“暂时……稳定了。”艾汐喘息着,抬起手腕,看着那枚似乎变得沉重了许多的手环,“我能感觉到……他在里面。很安静,但……存在。”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的冲击比她预想的还要大。
“就像一个强大的……器灵。”凌夜总结,语气复杂。这种存在形式,更加非人,也更加难以揣测。
“器灵也好,什么都好。”陈末(现在)看着艾汐苍白的脸,又看看那手环,心情复杂无比。另一个自己,现在以一种近乎“寄生”或“共栖”的方式,存在于艾汐身边。“现在怎么办?我们回来了,索罗斯的网还在天上,陈末(他)又变成了这样……”
他的话音未落——
天空,那笼罩奥米伽的暗红色“静滞之网”,突然剧烈地脉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从城市中心——很可能是“静滞之心”所在的位置——轰然爆发,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全城!
街道上的碎石瓦砾在这股波动下微微震颤,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似乎都带上了某种冰冷的、秩序化的“铁锈”气息。远处原本稀疏的抵抗炮火声,瞬间变得更加激烈和绝望。
“警告:检测到‘静滞之网’能量输出激增!”凯的扫描器发出尖锐警报,“核心抽取功率提升至少300%!城市边缘认知稳定度正在快速下降!他在……加速!”
仿佛是为了印证凯的话,天空中的暗红色网格,颜色开始向更深、更不祥的暗紫色转变,网格之间的能量流淌也变得更加狂暴,偶尔甚至溅射出刺眼的电芒,抽打在下方残存的建筑上,留下焦黑的、仿佛规则被“擦除”的痕迹。
“他发现了。”凌夜的声音冰冷,“发现了我们的回归,也发现了……刚才陈末(归来)出现时,那股即使被现实排异、也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超越性的力量波动。”
艾汐手腕上的手环,那晶体内部的星云光影,似乎也随着天空网络的脉动,微微闪烁了一下。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意念,直接从手环中传出,在艾汐(或许还有深度连接的陈末现在)的意识中响起,是归来的陈末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恢复了那份超然的平静:
「索罗斯……感知到了‘异常’。」
「他无法理解我们的力量本质……但他感到了威胁。」
「他在强行提速‘静滞之网’的最终启动进程……试图在我们介入之前……完成根源抽取的‘临界突破’。」
「一旦突破临界……‘现实破洞’将在极短时间内形成并失控……奥米伽……将首当其冲。」
「时间……不多了。」
「我们必须立刻……前往‘静滞之心’。」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而我……需要一具……临时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