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课的天,是从老陈休产假那天开始变的。
接替她的新化学老师姓王,听说刚从乡下中学调来,人高马大,眉眼间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色。看人时眼神像淬了冰,直勾勾能剜进人骨头里。许之诺第一次见他,就被那道目光扫得打了个寒颤,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连低头翻书的手指都在发颤。往后每节化学课,她都恨不得把头埋进桌肚里,生怕和那双眼睛对上——光是被他看一眼,后背就发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怕什么来什么。这天上课铃刚响,王老师就黑着脸踹开教室门,手里攥着一截粉笔,连开场白都没有,冷声道:“随机抽五个人上黑板,默写化学方程式,现在就动!”
全班人都慌了神,低头缩着脖子,生怕被点到名。许之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得发白,偏偏王老师的目光扫过来,指着她和另外四个同学:“你,你,还有你们三个,上来!”
她硬着头皮走上讲台,粉笔在黑板上划过,发出干涩的声响。她写得格外小心,连反应条件的箭头都画得规规矩矩,可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最后还是漏了个符号。
五分钟不到,王老师就扯着嗓子喊停,扫了眼黑板上的字迹,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你们这写的什么垃圾!”他一脚踹在那个男生的腰窝,震得粉笔灰簌簌往下掉,“五个方程式,没一个人全对!”
“点了点许之诺的方程式,缺什么,自己补上!”瞪着许之诺,态度不算太差。
许之诺吓得一哆嗦,慌忙的赶紧就改。
王老师扫了一眼她的黑板,或许是错得确实不严重,又或许是懒得计较,只是冷哼一声,没再搭理她。
这老师先是揪着最瘦小的男生的衣领,把人往教室外拽,男生踉跄着差点摔倒,刚想求饶,就被王老师一脚踹在腿弯上,疼得他蜷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紧接着,他又盯上了后排那个女生,指着她写得颠三倒四的方程式骂骂咧咧,没等女生开口,蒲扇般的巴掌就扇了上去。“啪!啪!”两声脆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刺耳。女生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剩下两个同学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连站都站不稳,紧紧攥着衣角等着挨骂。
王老师骂够了,又指着台下的全班同学,吼出的惩罚震得窗户嗡嗡响:“五人上台没一个全对,全班连带罚抄一个一千遍!,一共错了八个化学方程式,明天早自习前交不上,通通叫家长!”
许之诺本就乖得很,上课都不敢看漫画,更别提偷偷写罚抄。她写字又格外较真,横平竖直一笔一画都要写工整,连偷工减料少写个下标都觉得心虚,是半点偷奸耍滑都不会。
课间十分钟,她攥着笔埋首苦写,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手腕却已经隐隐发酸。穆泽川路过时瞥了眼她的本子,低声问:“写完多少了?”许之诺头也没抬,飞快把本子往桌肚里塞了塞,硬着头皮应声:“快了快了!”
自习课上,穆泽川又瞅见她写得手指发僵,时不时停下揉一揉手腕,皱着眉又追问:“真的快了?”许之诺咬着唇点头,把只写了薄薄几页的本子往胳膊底下藏得更严实了些。其实她心里早就蔫了——以前抄重点时就这样,穆泽川他们这些学霸,笔尖划过纸页跟带了风似的,转眼就是满满一页,她吭哧吭哧写半天,还赶不上人家的一半,那时候她就总忍不住吐槽,学霸根本不是人。
转眼就剩最后一节课,这节历史课上完便是化学课。许之诺盯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再看看剩下的厚厚一沓,眼眶越来越红。穆泽川看她垂头丧气地戳着笔尖,连草稿纸上的算式都忘了演算,用笔敲了敲她的桌子。他瞥见她揉手腕的动作,又扫到本子上只写了一半的页码,眉头皱得更紧:“到底还有多少?”
许之诺的肩膀瞬间垮下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带着浓浓的鼻音:“还……还有两千遍。”
穆泽川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抽走她的本子:“早说你写不完,逞什么强。”他指尖捏住装订处的订书针,拇指和食指轻轻发力,一点点把针脚从纸页里抠出来,动作轻柔得怕划破纸页或是把针体弄弯,“把剩下的分给我们,快写。”
谢迎楠和江浩听见动静,立刻凑了过来。“我写字快,我包五百遍!”谢迎楠抓起笔就往分出来的纸上落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江浩也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扯过几张纸:“算我一个,不就是抄方程式吗,小意思!”
前排的女生听见了,扭头递过一支笔,笑着说:“我帮你写一百遍,上次你借我的笔记超好用!”后座的男生也跟着附和:“加我一个,咱俩扯平上次你帮我扫包干区的事!”一时间,七八支笔在纸上划过,沙沙声密集得像春雨打在窗棂上。
许之诺看着穆泽川笔下工整又飞快的字迹,再瞅瞅谢迎楠几乎要写出残影的笔尖,忍不住小声吐槽:“你们学霸真的不是人吧?写这么快,手都不酸的吗?以前抄重点我就发现了,我写一页你们都写三页了!”她一边嘟囔,一边赶紧捡起笔加入队伍,手上速度比之前快了些,却依旧不敢有半分潦草。
王琪坐在不远处,手里攥着早已写完的罚抄本,眼神阴沉沉地盯着这一幕。她昨天仗着坐在后排,偷偷摸摸写了大半,字迹潦草得勉强能辨认,这才堪堪赶完。她攥着自己皱巴巴的本子,指尖泛白——同样是没写完,她只能自己熬夜写,许之诺却能被人围着帮忙。一股嫉妒的藤蔓缠上心头,她攥紧笔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上课的铃声就响了,历史老师抱着课本走进教室。王琪的朋友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
许之诺看着散落一桌的纸页,还有那根被抠下来的订书针,瞬间泄了气:“完了,本子拆了,订书针也装不回去了,现在送过去也晚了……”她捡起那根细细的订书针,想把纸页重新钉好,可手还在因为紧张和后怕发抖,指尖捏着小小的针体,怎么也穿不进纸页的装订孔里。试了好几次,针脚都被掰弯了,她急得鼻尖冒汗,眼眶更红了。
“给我。”穆泽川的声音低低响起。他二话不说接过纸页和弯了的订书针。历史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他借着桌肚的遮挡,指尖捏住变形的针脚,轻轻一掰就把它掰直,再对准纸页的孔位,拇指稳稳发力,慢慢将针脚压进纸页里。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周围的同学都看在眼里,却没人多说一句话——这种少年人之间的“抱团默契”,早已在心底悄悄扎根。
没过多久,王老师就抱着收缴的罚抄本冲进教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把本子往讲台上狠狠一摔,“啪”的一声巨响,吓得全班人一哆嗦:“没交罚抄的,主动站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在教室里炸开,许之诺吓得浑身一抖,屁股已经抬起来一半,就想主动承认。她向来胆小听话,哪里经得住这种阵仗。穆泽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摁下,同时把重新钉好的本子飞快地传给旁边挨着讲台的同学,压低声音急道:“趁老师不注意,塞进去。”
那同学心领神会,趁着王老师转头训斥同学的空隙,飞快地把本子塞进了讲桌上的作业堆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
王老师扫视了一圈教室,见没人应声,火气更盛:“好啊,还敢跟我藏着掖着!没交的给我站起来,不然查出来,加倍惩罚!”
僵持了几分钟,三个同学实在扛不住压力,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王老师数了数作业,发现还少四本,顿时勃然大怒:“还有四个!不站是吧?”他转身从教室后面,踹断一根拖把棍提溜着就走了过来,木棍在他手里抡出风声:“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规矩!”
他先是把三个站起来的同学拽到讲台前,拿起拖把棍就往他们手心抽。“啪!啪!”的响声清脆又刺耳,听得全班人头皮发麻。三个同学疼得眼泪直流,却连躲都不敢躲。抽了百十来下,拖把棍“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王老师还不解气,又冲过去换了一根,回来继续抽打。
打到后来,他更是揪住一个同学的衣领,把人的头往桌角上撞,“砰砰”的闷响听得人心里发紧。那同学疼得嗷嗷直哭,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许之诺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咬着嘴唇,连大气都不敢喘——光是看着这一幕,她就觉得手心发疼,往后再上王老师的化学课,怕是要做噩梦了。
王琪看着许之诺被穆泽川护在身后,看着谢迎楠悄悄给她递纸巾,看着江浩用眼神示意她别出声,心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她甚至有些恶毒地想:要是许之诺刚才站出去就好了,要是她也被王老师打成这样就好了。
第二根拖把棍也被打断后,王老师才气喘吁吁地停手,指着那四个没站起来的同学骂了半天,最后罚那三个站着的同学,再加罚一万遍,下周必须交。
等王老师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教室里依旧鸦雀无声,刚才被打的同学还在小声啜泣。许之诺缓了好久,才敢抬起头,看向穆泽川、谢迎楠和江浩,眼圈红着,却努力挤出笑,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谢……谢谢你们,刚才吓死我了。同桌,要不是你帮我抠订书针、钉本子,我肯定躲不过去……我自己试了好多次,都把针弄弯了……”
“知道你胆小,手忙脚乱也正常。”谢迎楠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温柔得像春风,“以后我们早点帮你分担,再也不拖到最后一刻了。”
“吓死你还想站起来承认?”江浩的声音也有些发紧,显然刚才的场面也让他心有余悸,“下次再这么老实,我们真不管你了。”
穆泽川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剥了糖纸递给她:“吃点糖,压压惊。”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掰订书针的留下的凹痕,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莫名软成一片。
放学铃声刚响,校门口就传来一声清脆的喇叭声。许之诺抬头一看,是哥哥的车停在树底下,立刻眼睛一亮,跟三人挥挥手:“我哥来接我吃饭啦,周一见!”
穆泽川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微微颔首,江浩则挥着胳膊喊:“替我们跟你哥问好!”
坐在副驾上,许之诺还没坐稳,就开始跟哥哥大吐苦水:“哥,我们新来的化学老师也太凶了!今天抽人上黑板默写方程式,写错的同学被他踹出去还扇巴掌,全班还要连带罚抄千遍,写不完还要打人,拖把棍都打断两根了!”她掰着手指细数王老师的“罪状”,语气里满是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