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你能打字？”苏木许久才来。来时我已用word码了很多字。
我告诉他平日随身带着电脑别关，我自会给它充电。这样闲来无事，我就把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以后也不至于再忘记了，记得多了没准还可以攒成小说，现在想想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道长，你看看这个你能用吗？”只见苏木从兜里掏出手机问我，“笔记本还是太大了，我想你能用电脑也一定能用手机。”
果然，用手机码字虽有些许区别，但于我，上手也不难。
于是苏木让我这几日先用着笔记本，等回了舟城，拿一部专门的手机给我用。这样他带着出门也更加方便。
我自然应允，不在话下。
我一面码字，一面继续向苏木述说过往。外面的风浪越来越大，船舱铁皮把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导进这个狭小的舱室。也许在苏木听来有些嘈杂，但在我的感觉里却很舒畅。我最喜欢轮机运转的声音，因为舟城老电厂的机组动起来也是这个调儿。
时间推到几十年前。当时舟城还很缺电，唯一的电厂和舟城人民医院挨着。我本来是奔着电厂去的，只要在电厂里呆着我就会很有精神。不过一旦精神好过了头，我又会飘去隔壁的医院。因为医院里面人多、事多——我也愿意看。
也是在这个医院，我发现了自己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幼稚的小孩、产前产后的妇女、弥留之际的老人、失去意识的伤患，还有断片的酒鬼和库房门口拴着的狗。只要心智弱到一定程度，我就有机会读到看到他心里所想。
“道长，所以我应该属于哪一种呢？”苏木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问我，“我这么弱的吗？”
苏木自然不认为自己心智弱，但我也没说他心智弱啊…我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完全是因为他想让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打活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何况我心里想的还有我长什么样，他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还没办法不让他看，那我岂不更弱？
你看，我看见苏木对我笑就知道没必要特意回答他的问题，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我就告诉你，你，还有你妈，你们家人心智都高得离谱。
“我妈？“
当时电厂夜间几乎不发电，医院也是早早熄灯，你说我也不用睡觉，总得找点夜生活吧。所以无聊只能每天在住院部看别人做乱七八糟的梦，可以说是阅片无数。
那天半夜我记得特别清楚。医院突然就来电了，也不知道电厂的人是什么时候过来加得班。我在住院部楼上老远看着，一辆深绿色的卡车开进医院，从车后面下来七八个穿军装的人，一起抬着担架急匆匆进了大厅。后面还有个瘸腿的老头，大冷天穿着个白色的破背心，一拐一拐跟着。
“难道是我外公？”
那应该就是你外公了，因为担架上躺着的人是你妈，还有你。
“whaT？”
莫慌，其实就是你妈过来急诊，做个破腹产手术而已，你在你妈肚子里嘛。
孕妇我在妇产科见得多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一孕傻三年，她们心里想的，我本来一眼就能看穿。但是你妈例外，从我见到她开始，不管是打完麻药后的手术时间还是手术结束后的疲惫状态，我始终没办法看穿她的心事。出于好奇，也是闲的，我后面才一直在你妈病房里等她做梦。
“为什么梦就能看穿？”
我也不知道，反正梦对我来说一直是可见的，缺点是毫无逻辑，支离破碎，看梦就像看烂片，没头没尾的，纯打发时间。你妈做的那个也差不多，无非题材新颖些。当然你问起来了，还是值得一说的。
“道长，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也能看见别人的梦呢？迟迟…………………道长，我到底为什么能看见你？”
刚刚，我确定看见一个朦胧的女子从苏木心中闪过，他马上给我屏蔽了。不过呢我已经连了笔记本，可以不思考直接在电脑里打字，所以苏木也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有心上人的事了，哈哈。
我让苏木闭上眼睛，问他还看不看得见我，他说看得见。我让他转过身去，问他还看不看得见我，他说看得见。我穿过天花板回到刚才的甲板吹风，问他看不看得见我，苏木就不用“看“这个字了，变成了能“感觉”到。我又从船尾的甲板飘到了船头，在笔记本上打字问他还能不能感觉到我，他也打字回我“不能了”。那就很明白了，他看我肯定不是用眼睛看的，感觉我、和我沟通也有距离限制。我也一样，我要是再飘远些，离了这艘船连电脑都连不上，自然也就联系不上苏木了。至于他到底是怎么看见我的，我哪知道啊，对我来说，能有个人陪我扯淡，还不是和尚，我有什么不知足？管它为什么呢！
一条海豚在远处跃起，我渗入船体，飘回了苏木的房间。
“哐哐哐！”突然过来个老头在外面敲舱门，我老远就知道了，是船上的人。
苏木伸手开门，发现拧不动以后只好老老实实站起来两只手开。
那老头短发花白，满脸胡渣也是花白，一手托着一餐盘吃的，另一只手提了一坛酒，虽然在舱门口摇摇晃晃立着，却看不出有要找倚靠的打算，也没有要倒的意思，可见和我一样行走东海多年。见苏木开门，便一脸堆笑道：“小苏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今天这船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速度一直加不上去，看样子，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晚饭了。邱船长怕您饿着，让我拿这些给您先垫垫肚子。“
“有劳有劳！“见老头拿着东西不便，苏木早已帮忙去接，“敢问老伯怎么称呼啊？”
“我叫王全忠，是邱船长的表舅，大家都叫我阿忠。”说着，王全忠笑得稍微自然了一些，“邱船长说了，您先睡一觉，等到了落日岛，他罚酒十杯，给您赔罪！“
苏木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我确实有些饿了。”又道：“邱船长办事周到，还请王伯替我谢谢邱船长！”苏木向来最好说话也最不会说话，如今能这样待人接物，可见在外历练，长进不少。
“好说，好说。“王全忠听罢满口答应，摆了摆手，得意地离开了。
我在东海的日子没有一百年也有一千年，多一时少一时自然不会在意。倒是苏木，嘴上说着不着急，脸色却极为难看。
“道长，你确定这里没有监视器或者窃听装置，对吧？”苏木在心里默默问我。其实这个问题在我们刚上船的时候苏木就已经问过我一遍了。
你说的东西我从来都没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是我能跟你保证，只要是用电的东西，这整艘船上有一个算一个我都知道位置。现在我们附近，用电的东西就只有你的电脑和手机。
苏木已经关了舱门坐下，“这灯不是吗？”却指着头顶的灯泡问我。吓我一激灵。
它不是没开着吗？我能感觉到所有用着电的东西。关着的不算。
“那就好。”苏木一边心里默念着要和我说的话，一边就打开了酒坛。只见他用筷子从酒坛里夹出几颗杨梅到杯子里，却并不打算倒酒。将酒坛放到一边后，又用桌子自带的夹子固定住餐盘，然后开始扒拉里面的食物。两个热馒头还在冒烟，苏木掰了半个扔进垃圾桶里。一碗亮闪闪的葱烤肉，苏木一块一块地夹进垃圾桶。一盘晒花生是凉菜，苏木剥了一些花生壳在桌上，花生肉也扔进了垃圾桶。还有一盘黄鱼鲞差不多凉了，苏木直接倒了大半盘进垃圾桶，剩下没几条又用纸巾裹着撕出半条来留在盘子里。最后把筷子在馒头上擦了擦，搁在一边。
我问苏木缘由。
苏木叹口气，说道：“我提前一个月安排掉了所有重要事情，只想能轻轻松松和小白、青青见上一面。可舟城这几日，始终不能如愿。他们摆明是商量好了故意躲我，要拖到约定的时间地点才肯现身。”
难道有惊喜？
“道长你也知道，小白这个人脑回路和别人不一样，喜欢一个人，表达方式却是恶作剧，惊喜和惊吓他是分不清楚的。偏偏青青又最讲义气，什么都听小白的。”
哇你们好无聊，现在三个人加起来没有一百岁也快九十岁了，怎么还跟以前那么幼稚。
苏木不为所动，表情依旧凝重，缓缓道：“我身边本来带着一个小弟，17岁未成年，他前天无证驾驶还追尾了一辆货车，现在正在拘留所里。”
哇塔？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让他替我去小白那里带信儿办事情的，结果小白的人带他去看豪车，让他挑一辆给我代步用。”苏木沉吟了片刻，突然严肃问我：“道长，虽然我没有证据，但如果这是一个套儿，你还觉得幼稚吗？”
我突然被苏木说得有点懵。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所以套路也变深了。但是小白行事…没有分寸的。还好这小孩没受伤，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两个哥哥交代！”
不是苏木！你在想什么东西啊？你自己都说没证据了，怎么能直接下这种结论？
“实打实的证据我现在确实没有，但是就在刚刚，我又多了一些佐证。“
什么佐证？
“刚才就在门口，有一瞬间，我读到王全忠心里在说：赶，紧，吃，吧，你！“
就这？
“这还不够吗？”
什么？什么够不够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明白吗？
苏木皱起了眉头，说道：“先是用计把我身边的人支开，现在又来给我下药。这种事情除了小白，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我当时只觉得苏木疯了，奈何我也看不透王全忠。于是说道：我虽然感觉不到味道，不过我觉得这些酒菜应该都是好东西。唉，你不吃也就算了，何必弄成这样？
苏木见我不信，又说道：“道长大可以到处走走，多少也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苏木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于是我决定飘出去逛逛。正要离开，王全忠又朝这里远远走了过来。
苏木得知后直接倒头趴在桌上装死。心中默默念道：“道长，且看他下何说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