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晏站在牢门前,没有动。
门外的太监举着木牌,等她出去。
她没看他,也没应声。脑子里还在转——那封信,那封要命的通敌信,从北境送到京师,五百多里路,按规矩必须双人护送,每三十里签押一次。
可案卷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签押记录,没有驿卒名单,没有交接文书。
这封信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直接进了宰相府,再跳过刑部、大理寺,一路批红画押,最后成了定罪依据。
她手指突然抽了一下。
不是害怕,是难受。
像有人拿锯子在她神经上来回拉,不流血,但疼得钻心。
“不对……”她低声说,“全都不对。”
她转身走回墙角,背靠着石壁慢慢滑坐下去。双手抱住膝盖,额头抵在上面,呼吸变得短而急。
系统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警告:宿主脑波频率异常,秩序耐受值低于30%,建议立即停止逻辑推演。】
她没理。
【温馨提示:您现在正因一个虚构世界的程序漏洞产生真实生理反应,若持续刺激,可能出现晕厥或心律紊乱。】
她咬住下唇,指甲掐进掌心。
“你说……一封军情急报,没有护送流程,没有签押记录,没有送信人登记,能被接收入档吗?”
【不能。根据《边关驿传管理条例》第七条,此类文件视为无效传递,不得作为任何政务处理依据。】
“那它怎么就成了证据?”
【……本系统无法解释世界崩坏逻辑。】
“我不信。”她抬起头,眼睛发亮,“我父亲当年参与修订这条规则的时候说过,制度存在的意义,就是防止权力为所欲为。如果连这个都能破,那还有什么不能破?”
她伸手摸出袖中的碎瓷片,在地上划了一道线。
起点:北境烽火台。
终点:京师兵部。
中间该有十七个签押点。
但她知道,这份信根本没走过任何一个。
不然,早就被人发现了。
她喉咙一紧,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他们不是想杀人……他们是想毁掉规则本身。”
【检测到情绪波动加剧,是否启动镇静模式?】
“不要。”她打断,“我现在最怕的不是死,是看着错误变成正确,还无人敢说一句‘不行’。”
她闭上眼,把所有线索重新排了一遍。
笔迹可以伪造,时间可以篡改,证人可以收买。
但流程——
流程是死的。
只要抓住这一点,哪怕皇帝亲口说这信是真的,她也能当庭指出:你违反程序了。
程序正义,才是她唯一能打的牌。
外面的太监又敲了下门板:“苏姑娘,该走了。”
她没动。
“再不走,我就进去带人了。”
她依旧不动,嘴里喃喃:“《大胤律·刑讼篇》第三条,未审之案不得定罪;第四条,被告家眷无实据牵连者,不得同斩……现在父女同日问斩,连庭审都没有,算什么?”
【算权大于法。】
“那就让权者知道,他们的权,也不是无限的。”
她猛地睁开眼,站起身。
这一次,她看向铁栏外的目光不再是柔弱求生,而是带着审判意味的审视。
“他们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就能控制信息流向?”
“错了。”
“真正的规则,不在卷宗里,不在圣旨里,而在每一个不该被忽略的细节里。”
她走到门口,对着门外的太监说:“我可以跟你走。但我有个问题。”
太监皱眉:“你说。”
“尚药局后院那个腿疾发作的老仆,你们查清楚他是谁送进去的了吗?”
太监脸色一变。
她笑了。
不是开心,是确认。
敌人已经开始查陈伯了,说明她的信息钩子生效了。
只要有人开始追查,就会发现更多破绽。
比如,为什么一个普通老仆会被关进宫属疗养区?
比如,他入院登记是谁批的?
比如,他的病历记录有没有被修改?
这些都不是她现在能做的,但她知道,只要漏洞开始裂开,风就会自己吹进来。
太监冷声道:“少耍花样,跟我走。”
她点头,跟着往外走。
走廊灯昏,脚步声回荡。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在脑子里推演。
下一步,必须把“程序违法”这个点抛出去,而且要抛得足够响。
不能只说给狱丞听,也不能指望御史主动弹劾。
得让更高的人听到。
比如——太子?
听说这位太子素来重法度,曾因地方官错判一桩田产案,亲自下诏追责。
如果他能介入……
她忽然停下。
太监回头:“怎么了?”
她没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太子真要查,会以什么方式来?
微服?暗访?还是直接调卷?
她不确定。
但她知道一点:只要她还在牢里,就有机会说话。
只要有机会开口,她就能把“流程缺失”这件事钉进所有人耳朵里。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间侧室时,听见里面有纸张翻动声。
她眼角扫过去,看到桌上摊着一份册子,封面写着“天牢出入登记”。
她记住了位置。
这种登记本,通常会记录每日进出人员的身份、事由、携带物品。
如果她是太子的人,要查这桩案子,一定会先看这个。
她嘴角微动。
也许,不用等太子来找她。
她可以,把自己的存在感,写进这张纸上。
回到牢房前,太监打开门:“进去吧,待会儿还有人来问话。”
她走进去,门哐当一声锁上。
她没回角落,而是站在门边,盯着地面那道裂缝。
然后蹲下,用碎瓷片在石砖边缘刻下一个数字:七。
这是她新设的标记。
代表“流程断点数”。
之前她和赵虎约定的暗号已经升级。
一道短痕是“试探成功”,三道是“敌方慌乱”,画圈是“有动静”。
现在,她加了一个新规则。
数字几,就代表案件中有几处致命程序漏洞。
七,是目前总数。
她刻完,轻轻吹掉石粉。
抬头看天窗。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上。
她把手摊开,看着掌心那道旧伤疤。
那是她在现实世界熬夜写诉状时,不小心被订书机扎出来的。
那时候她就想,为什么明明有法可依,却总有人逍遥法外?
现在她知道了。
因为执行的人,可以选择无视规则。
但她不信邪。
从大学起,她就没放过任何一个判决书里的逻辑漏洞。
现在也不会。
就算这个世界烂透了,她也要把那根叫“规矩”的线,重新拉直。
她闭上眼,开始默背《边关驿传管理条例》全文。
每背一条,就感觉脑子更清醒一分。
疼痛还在,但已经被压到了深处。
系统又说话了。
【宿主当前状态:轻度脱水、血糖偏低、神经高度紧绷。】
【建议补充能量。】
她睁开眼:“等我活到明天,再吃东西。”
【吐槽一下:别人穿越想抢法宝、夺气运,你穿书专挑制度漏洞钻,你是真觉得规则比命重要啊?】
“不是我觉得。”她说,“是如果没有规则,命就不叫命,叫消耗品。”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用指甲在墙上写下四个字:程序合法。
写完,退后一步看了看。
不够。
太温和了。
她拿起碎瓷片,把“法”字划掉,改成:程序正当。
这才像话。
正当性,不是谁说了算,而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坐下,靠墙闭眼。
外面传来脚步声。
越来越近。
她没睁眼,也没动。
但手指已经悄悄握紧了那片碎瓷。
脚步停在门口。
钥匙插入锁孔。
她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平静。
门开了。
还是那个太监,但这次他身后多了一个人。
黑衣蒙面,身材挺拔,手里拎着一个布包。
太监说:“这位是钦差随员,奉命取你口供。”
她看着那人。
没有说话。
那人也没说话,只是把布包放在地上,打开。
里面是一叠纸。
最上面写着:沈毅通敌案初审笔录(非正式稿)。
她眼神一闪。
这不是官方卷宗格式。
更像是……某人私下抄录的手稿。
她抬头看向对方。
那人微微点头。
她明白了。
这是试探。
也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