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天一过,婉容就十六岁了。
自打记事起,婉容便从未踏出云梦山谷半步。山谷中,只有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再无他人。关于山谷外的世界,婉容仅从爷爷的讲述中略知一二。爷爷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兴致索然,婉容却如同一只渴望飞翔的雏鸟,对未知的远方充满了好奇。
每至秋天,爷爷都会离开山谷,将晾晒好的草药带出去,换回日常所需。长久以来,婉容满心期待能跟随爷爷一同外出,去见识外面的天地。然而,爷爷总是对她说:“外面可不像你想的那般有趣。”婉容却执着地回应:“可我就是想去看看呀。”
婉容心底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如同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树苗,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天地茁壮成长,直至如今,已长成一棵可以庇荫乘凉的大树。爷爷说过,等她真正长大的那一天,便可以离开这里。那时,爷爷绝不阻拦。
婉容日日期盼着自己真正长大的时刻,在这份急切的等待中,这个夏天显得格外漫长。在婉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如此漫长而沉闷的夏天,几乎让人感到难以忍受。每日清晨,爷爷依旧耐心地为婉容讲解医案中的知识,可婉容的心思却早已飘远,神情恍惚,心底无端生出一丝忧愁,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爷爷似乎并未察觉到婉容的变化。
“爷爷,夏天一过,我就十六岁了,是不是可以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了?”待爷爷合上医案,婉容才从散漫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开口问道
“想什么呢?”爷爷微微皱眉,对于婉容急切的心情,他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或许,即便留意到了,也并未放在心上。爷爷的心思总在其他事务上,仿佛啥都比婉容的这份急切更为重要。而在婉容心中,这却是她生命中最为强烈的渴望。
爷爷接着问道:“方才讲授的内容,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婉容心不在焉地回答,“爷爷说过,等我长大了就不会阻拦我,我马上就十六岁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爷爷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今年秋天,爷爷就带你出去。”爷爷望着婉容,轻轻叹了口气。
“秋天啊,那还要等多久?”婉容说道。
爷爷摇摇头,微笑着,没有作答,缓缓起身,将案几上那本厚厚的医案放回书架。
“容儿,昨天那几味药的药性,你记得再仔细辨识辨识。”爷爷放好医案,转身走了出去。
婉容望着窗外湛蓝而遥远的天空,心底忽然涌起一阵空落落的感觉。爷爷昨日采回的几味药,还堆放在药房门前的竹篮里。婉容对这些药草兴致缺缺,反倒是她在一本破旧药典中偶然翻到的一种药草,深深吸引了她。此刻,她的思绪如风中柳絮,飘向了那神秘的药草。婉容突然想问问爷爷,传说中的七梦草,是否真如药典中记载的那般神奇。
“爷爷,那七梦草,真有那么神奇吗?这山谷里有吗?”爷爷正在厨房煮小米粥,婉容走进厨房,对着爷爷的背影问道。
爷爷身形一顿,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回头望向婉容,说道:“容儿,让你看的书你不好好看,怎地胡乱去翻那些不该看的书!”
那本书,婉容是在一个檀木盒子里找到的。当时她便心生疑惑,如此破旧的一本书,为何要装在精致的盒子里,而不放在书架上。此刻,看到爷爷的神情,她更加确信,这本书虽看似破旧,实则意义非凡。
“你这孩子,”爷爷说道,“聪慧是聪慧,就是心思太多了,真不知是福是祸。”
婉容问道:“爷爷,那是什么书,为什么我不能看?”
爷爷回答:“那不是医书。”婉容又问:“不是医书,那是什么?”
爷爷道:“是药书,制毒的,会害人。”
“这么说来,七梦草也是至毒之物了?可世间药理本就相通,即便毒药,用对地方,也能治病救人。”婉容沉思片刻,若有所悟地问道。
爷爷道:“话虽如此,但那本书,不该随便看。”
“为什么?”婉容愈发好奇,继续追问。
爷爷道:“那是禁书,看不得。”
婉容道:“原来是祖上传下来的,我怎么从未听爷爷提起过。”
爷爷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往灶里添了一把柴,欲言又止。灶里的火熊熊燃烧,小米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总之,往后那本书,绝不能再看了。”爷爷又重申了一遍。
婉容不解地问:“爷爷,你曾经也看过,对吧?我昨天看了,没觉得可怕,除了七梦草,其他内容都很平常,为何不能看?”
爷爷自然也曾看过,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婉容的问题。说没看过,那是欺骗;说实话,自己都看过,又怎能禁止孙女呢?于是,爷爷索性盯着灶台上的锅和锅里翻滚的小米粥,沉默不语。婉容心思敏锐,自然察觉到爷爷的为难,便不再追问,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太阳已高高升起,昨夜雨中的潮气尚未散尽,山谷里却已弥漫着闷热的气息。婉容踏上那条常年寂静、通往洗心亭的蜿蜒小道,她并非刻意前往,只是随心漫步。洗心亭宛如一只巨大的飞鸟,孤零零地屹立在万仞绝壁之上,那是爷爷常去的地方,婉容却觉得那里并无特别之处。
亭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几案和一张古琴,爷爷平日在此弹琴,只是席地而坐。婉容走到临绝壁的一侧,顿感长风浩荡,吹得衣衫和秀发肆意飞舞。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苍苍茫茫,不见尽头,胸中不禁为之一阔。
然而,心底深处,婉容仍觉得这山谷的天地太过狭小。
这种感觉,她无法向爷爷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