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刚睁开眼。
苏漾坐在画廊角落的矮凳上,速写本摊在膝盖,笔尖悬着没动。
她左手腕的红绳有点松了,右手食指蹭过纸面,留下一道灰痕。
昨晚的爆炸声还在脑子里回响,但她现在必须站在这里。
画廊今天开馆。
玻璃门外已经有工作人员在摆展签,展厅中央那幅抽象水墨《夜火》被打了侧光,墨色在晨光里泛出冷调。
这是她熬了七天画完的作品,没人说好,也没人敢说不好。
直到王总推门进来。
他穿着深灰大衣,皮鞋擦得反光,手里拎着公文包,站在《夜火》前看了三秒,嘴角往下压。
“这就是你接下来要展出的东西?”
苏漾合上速写本,站起来。
“是。”
王总转身,看向她:“你知道这间画廊运营一年烧多少钱吗?观众要看的是能挂客厅的装饰画,不是这种……像是喝醉后乱泼的墨。”
她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听。
“我给你投钱,不是让你搞行为艺术。”他走近一步,“换个风格,走商业路线,下个月联展我还能带你见几个收藏家。不然——”他抬手敲了敲展台,“资金链断了,谁也救不了你。”
空气静下来。
旁边的助理低头看手机,没人抬头。
苏漾捏紧了本子边缘。
她想笑。
三年前江明昊也是这么说的,那时她说想画情绪,他说市场只要美。
后来她的稿子成了他的成名作,他站在领奖台上说:“艺术要服务于大众。”
现在又来了一个“为你好”的人。
她抬起头:“这是我选择的表达方式,不是商品模板。”
王总皱眉:“你还真把自己当艺术家了?没有我们这些投资人,你连画布都买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玻璃门被推开。
风铃响了一声。
陆承骁走进来。
他换了身黑色西装,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声音很沉。
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开着,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表。
他一眼就看见苏漾站的位置。
离王总有两步距离,背挺得很直,但手指掐进了速写本边角。
他走过去,脱下外套搭在她肩上。
“冷了?”他低声问。
她摇头,没看他。
他转头,看向王总。
“你说完了?”
王总愣了一下:“陆总?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解决一个问题。”陆承骁说,“关于这家画廊的归属问题。”
他从内袋抽出一份文件,放在《夜火》旁边的展台上。
“今早五点四十分,我已经完成股权收购。你现在面对的,不是合作方,是新任控股人。”
王总脸色变了:“你……你什么时候……”
“凌晨签的字。”陆承骁看着他,“你觉得她的作品卖不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陆承骁打断他,“你说她的画像是醉酒泼墨,说她不配谈艺术。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展厅里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王总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发干。
“陆总,这画廊是我一手推起来的,你这样插手……”
“插手?”陆承骁笑了下,“我买下它,合法合规。而且——”他侧身,看向苏漾,“她的每一幅画,我都买下。不止如此,我追加双倍运营资金。”
他顿了顿。
“条件只有一个——创作自由,不容干涉。”
王总往后退了半步。
“你这是拿钱砸场子!”
“对。”陆承骁点头,“我就是砸钱。有人愿意为她的灵魂买单,比如我。”
展厅里一片安静。
有人悄悄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
王总的脸涨成紫红色,他想说什么,但发现全场目光都在盯着他。
他转身要走,公文包忘了拿,助理赶紧追上去递给他。
他一把抢过,头也不回地冲出门。
玻璃门晃了两下,风铃又响了一声。
没人说话。
苏漾站在原地,外套还披在肩上,带着他的体温。
陆承骁抬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没躲。
他把她拉到身前半步,两人并肩而立。
他环顾四周,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从今天起,这家画廊只展出她想画的东西。”
“她的艺术,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人群微微骚动。
有年轻女孩小声嘀咕:“这男人是不是她男朋友啊……为了她直接买下画廊?”
旁边的人回:“别说傻话,这哪是男朋友,这是金主爸爸。”
苏漾听见了,没反应。
她只是反手握紧了陆承骁的手指。
他低头看她。
她仰头,眼底有点亮,但没哭。
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这个地方笑。
他忽然问:“饿了吗?”
她摇头。
“那等会吃点东西。”
她点头。
展厅的灯光慢慢调亮,阳光从玻璃穹顶照下来,落在《夜火》上。
墨迹在光线下显出层次,陆承骁松开她的手,走到展台前,拿起那份股权协议,折好放回口袋。
“以后没人能逼你改画风。”他说,“如果你想画一千张黑夜,我就买下一千个展厅。”
她站在原地,没动。
速写本还抱在怀里,右手无意识地抚过边缘。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用再一个人守着这些没人懂的画了。
陆承骁走回来,站到她身边。
他没再说话。
两人并排站着,面对整个展厅。
工作人员开始走动,有人低声讨论,有人偷拍,但没人再提“商业价值”四个字。
外面街道车流渐多。
一辆灰色轿车缓缓驶过画廊门口,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确认里面的人安全,才继续往前开。
苏漾忽然想起什么。
她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那里有一幅没画完的草图——男人背影,穿西装,站姿挺拔,脚下是一片燃烧的画。
她没画脸。
但现在,她抬起笔,在那人影肩头,轻轻添了一道线条。
陆承骁偏头看她:“画我?”
她合上本子,轻声说:“画个靠得住的。”
他低笑一声。
展厅的灯全亮了。
阳光正落在他们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