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然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家中。周六下午的阳光明明正好，他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棉花上，怀里的那副恶灵卡牌贴着胸口，冰凉坚硬，又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沉甸甸地压着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家里很安静，父母似乎外出了，温景玥也尚未归来。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却又被一种更深的空洞和不安取代。他快步冲上二楼，闪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咔哒”一声将门锁死，甚至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
妹妹温景玥……她是魔法少女。虽然伊德海拉保证有特殊结节屏蔽感知，但卡牌本身呢？会不会散发出某种气息，被对恶灵异常敏感的她察觉到？这个念头让他如芒在背。
他将手伸进外套内袋，紧紧握住那副卡牌。牌盒似乎只是普通的硬纸壳，触感微凉。他想起了伊德海拉最后补充的告诫：“卡牌本身被施加了特殊的‘隐迹’法术。在内部的恶灵被正式释放、造成实质能量扰动之前，它们对于魔法少女和魔女而言，就像普通的、带着些许陈旧负能量的古董物件，不会触发她们的‘恶灵警报’。你可以暂时安心保管。当然，释放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番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暂时安全，意味着终究会暴露。而暴露的后果……他不敢深想。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副卡牌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在台灯下。暗紫色的牌背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那银色的扭曲图案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看久了竟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注入怨气……”温景然低声重复着伊德海拉教授的方法。他闭上眼，试图摒除杂念，去捕捉内心深处那些翻腾的情绪——父亲耳光带来的屈辱和疼痛，辱骂声的尖锐刺耳，母亲沉默时眼中的无奈，妹妹治愈魔法带来的那种被强制“修复”的冰冷感，还有日复一日被困在书山题海和期望牢笼中的窒息与绝望……
起初，这些情绪只是杂乱无章的碎片。但当他尝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怨恨”这个核心上时，一些东西开始发生了变化。仿佛黑暗中亮起了几簇幽暗的火苗，冰冷而执着。他“感觉”到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沉甸甸、粘稠的东西在缓慢聚集，带着苦涩的味道，沿着某种无形的路径，朝着他握着卡牌的手汇聚。
他尝试着，将这股模糊的“感觉”，想象成一股有形的气流，引导它流向指尖，接触卡牌。
就在他的“意念”触碰到最上面那张卡牌牌背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暗紫色的牌背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微型的、具有可怕吸力的漩涡！一股强大、冰冷、贪婪的吸力猛地传来，不是作用于他的皮肤，而是直接作用于他刚刚凝聚起来的那股“感觉”，作用于他灵魂深处那些被引动的负面情绪本身！
“呃！”温景然闷哼一声，想要抽手，却骇然发现自己的手指仿佛被无形的强力胶水粘在了牌面上，纹丝不动。更可怕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东西——不是血液，不是力气，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带着他情绪色彩和生命能量的“物质”——正被那张卡牌凶猛地、源源不断地抽取出去！
那感觉诡异无比。像是灵魂被扯开了一道口子，冰冷的潮水裹挟着黑暗的泥沙向外倾泻。痛苦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剥离感”和“空虚感”。他能看到自己手部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苍白，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灰败。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眼前阵阵发黑。
卡牌上的银色纹路却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嘶嘶声，贪婪地吮吸着这难得的“养料”。
时间在极度的不适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温景然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下，几乎要虚脱过去。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吸干了，变成一具空壳。
就在他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那可怕的吸力骤然消失了。
“啪嗒。”
他的手指无力地松脱，整个人像被抽掉骨头般瘫软在椅子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极度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比连续熬几个通宵刷题还要累上千百倍。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向那张卡牌。
原本暗紫色的牌背，颜色似乎……变浅了一些？不，更准确地说，是其中蕴含的那种“死寂”感减弱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激活的“活性”。而当他忍着眩晕，将整副牌摊开在桌面上时，他赫然发现，有四张牌的牌面边缘，泛起了极其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泽。
正是四张数字最小的“2”——方块2，梅花2，红心2，黑桃2。
按照伊德海拉的说法，这表示卡牌内的恶灵已经被注入足够的启动能量，达到了“临界状态”。只要他一个意念，就能随时解封，将它们释放到现实世界。
看着那四张泛着暗红微光的卡牌，温景然心中涌起的，并非掌握力量的欣喜，而是一阵更深的寒意和后怕。仅仅是启动最低级的四张牌，就几乎抽干了他，如果换做更高级的牌……他不敢想象。
他甚至没有力气将卡牌收好，就这么瘫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灵魂被透支的空洞感，最终压倒了所有纷乱的思绪。他勉强挪到床边，一头栽倒在床上，甚至来不及盖好被子，就瞬间被深沉的黑暗拖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
周一。
庆华大学附属中学的气氛，与往常相比，多了一种无形的紧绷和躁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羡慕、嫉妒、渴望与不甘的复杂情绪。因为今天，是每月一次的“特别班换届日”。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所有高二年级的学生都被集中到了宽阔的中央广场上。阳光有些刺眼，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学生们按照班级列队，低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广场前方那个临时搭建的、铺着红色地毯的小小主席台。
温景然站在自己班级的队伍末尾，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周六那次“注入”的后遗症似乎还未完全消散，眼底有着淡淡的阴影。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对眼前的喧嚣漠不关心，只有插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里面冰凉的卡牌边缘。
校长简短的讲话后，重头戏开始。教导主任拿着名单，用洪亮的声音依次念出本次月考进入年级前二十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被念出，都会在人群中引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被念到名字的学生，则会在周围同学或羡慕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挺起胸膛，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与自信，从班级队伍中走出，登上那个象征着荣耀与特权的红色主 席台。
一个，两个，三个……大多数都是熟悉的面孔。那几个常年霸占前三的学神级人物，那几个凭借奥赛加分稳居前列的竞赛狂人，还有几个发挥稳定、方法论极强的“考试机器”。二十个人陆续上台，站成一排，接受着全校师生的注目礼。
阳光照在他们胸前的校徽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却仿佛自带光环，与台下芸芸众生划开了清晰的界限。教导主任在一旁介绍着他们近期的优异表现和获得的奖项，每说一句，台下某些学生眼中的光芒就黯淡一分。
温景然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或平静、或矜持、或洋溢着喜悦的年轻面孔上滑过。这些人里，有他认识但不算熟悉的，也有毫无交集的。他们站在那里，代表着这个体系中最顶尖的“成功”，是老师口中的榜样，是家长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也是……堵在他前进道路上，让他父亲暴怒失望的、无法逾越的二十块绊脚石。
胸腔里，那股周六被抽取后又缓慢滋生、仿佛变得更加阴冷粘稠的“怨气”，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父亲温铁军暴怒扭曲的脸孔、沉重的巴掌、恶毒的辱骂、还有那毫不留情的踢打……这些画面无比清晰地闪现，与眼前主 席台上那刺眼的荣耀景象重叠在一起。
“看看人家！你怎么就不能争口气？”
“废物！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下次月考再进不了特别班，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父亲的咆哮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响，伴随着脸颊幻痛般的灼热和身上沉闷的痛感。而这一切痛苦的根源，不就是因为眼前这区区二十个人的存在吗？不就是因为他无法像他们一样，站上那个该死的台子吗？
一个冰冷、黑暗、带着无比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并迅速盘踞、生长：
如果……如果这些人不存在了呢？
如果这二十个占据了名额的人……突然“消失”了，或者……“出事”了呢？
按照规则，特别班名额是流动的，每月根据月考排名递补。如果他们集体出事，无法继续学业，哪怕只是暂时……那么，排在后面的他，是不是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它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道德和恐惧。对父亲暴力的憎恨，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对改变现状的极度渴望，以及对刚刚获得的、那危险而诡异力量的蠢蠢欲试……所有这些黑暗的情绪搅拌在一起，催生出了这个无比邪恶的计划。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住了那四张已经“激活”的、边缘泛着暗红光泽的“2”牌。指尖传来卡牌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他心底那簇黑色的火焰。
对，就这么办。
为了避免怀疑，必须谨慎。不能直接在自己班级或者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特别班有自己独立的教学区域，一栋相对僻静的旧实验楼。那里人流量相对较少，尤其是上课时间。
午休时分，学生们大多在食堂或操场活动。温景然借口身体不适去校医室，却悄然绕到了旧实验楼附近。他确认四周无人，快速而隐蔽地将四张卡牌——方块2、梅花2、红心2、黑桃2——分别塞进了特别班教室窗户外的盆栽泥土里、后方废弃消防栓的缝隙中、楼侧通风口的边缘以及一棵靠近墙根的老树树皮裂缝内。
按照伊德海拉教授的简单方法，他在放置每张卡牌时，都集中意念，向卡牌内传递了一个模糊的“指令”和一个“时间锚点”。指令是：“解封，破坏，制造混乱。” 时间锚点则设定在两小时后，下午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起大约十分钟左右——那是特别班下午第一节难度很高的物理竞赛辅导课，所有人都会在教室里。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离开，回到自己班级，像往常一样趴在课桌上假寐。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冰凉全是汗，但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亢奋感，支撑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下午第一节课的铃声准时响起。喧闹的校园逐渐归于教室内的讲课声。温景然坐在自己班级的后排，手里拿着一本物理书，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旧实验楼的方向。他的精神高度集中，感应着那四张被放置的卡牌。一种微弱但清晰的、仿佛心跳般的脉动联系，从四个方位隐约传来。
十分钟。
就是现在！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底，对着那四道微弱的联系，发出了清晰而冷酷的指令：
“解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