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指针早已滑过晚上十一点，父母房间的鼾声隐约可闻，隔壁妹妹温景玥的房间更是静谧无声——魔法少女的日常训练和身份本身就消耗巨大，她总是睡得很沉。
温景然坐在书桌前，台灯冷白的光束将他面前堆积如山的试卷、辅导书照得惨白一片，也将他苍白的脸映得毫无血色。
笔尖在草稿纸上机械地划动着，发出沙沙的、单调重复的声响，像一只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在徒劳挣扎。
行尸走肉。这个词用来形容此刻的他，再贴切不过。身体在这里，灵魂却似乎漂浮在头顶的虚空，冷漠地俯视着这具按部就班运转的躯壳。脸颊上，
被妹妹治愈魔法抚平的地方，早已感觉不到任何异样，但那种被强制“修复”、被轻易抹去伤害痕迹的感觉，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隐隐作祟。父亲的咆哮，母亲的沉默，妹妹那带着治愈光辉却让他心底发寒的触碰……种种画面在脑海中无声回放，却激不起更多波澜，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麻木。
就在这意识几乎要沉入混沌的临界点——
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明暗变化，而是像投石入水，让稳定的光影产生了瞬间的、诡异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在台灯光柱下原本做着布朗运动，此刻却齐刷刷地、违背物理规律般向着同一个方向微微偏转。
温景然涣散的眼神猛地一凝，脊背瞬间窜上一股寒意。他感到一股冰冷、粘腻、带着某种不祥存在感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在他的后颈上。
他浑身僵硬，脖颈如同生锈的齿轮，一格，一格，极其缓慢地试图向后转动。
还没等他完全转过头，一个黑影，仿佛是从他书桌投在墙上的阴影里剥离出来，又像是直接从空气中凝结成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的半空中。
那是一只……难以用常规范畴描述的“生物”。它大约有小型猫咪那么大，通体是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粹的漆黑，身体轮廓介于实体与烟雾之间，不断有细微的黑色气息如触手般缓缓蠕动、飘散。
它有着类似猫科动物的基本形态，但头部却长着两根弯曲、尖端闪烁着暗红微光的角质小角，一双眼睛是两团燃烧着的、不断变换形状的幽绿色火焰，里面似乎倒映着无数扭曲的面孔。一条细长、末端分叉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划过空气时，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空间波纹般的痕迹。
“哟，晚上好呀。”一个尖细、滑腻，带着非人质感却又诡异地能听懂意思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而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那声音里充满了戏谑、好奇，还有一种……垂涎。
温景然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瞬间攫取了他的喉咙。他张大嘴，肺部空气压缩，眼看一声惊叫就要冲破喉咙——
“嘘——！”
黑色恶灵那燃烧的幽绿眼眸光芒一闪。温景然立刻感到自己的嘴唇像是被无形的强力胶水死死粘住，喉咙的声带也仿佛被冻结，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有惊恐的“嗬嗬”气流在鼻腔里急促穿梭。他想动弹，却发现连手指都无法抬起，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牢牢禁锢在椅子上，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
“别紧张，别紧张嘛。”恶灵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像一只真正的黑猫般，优雅地在他摊开的习题集上踱了两步，冰冷的、非实体的“脚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让纸张瞬间变得阴冷。“我只是路过，被一点……特别的味道吸引过来了。”
它凑近温景然，那两个幽绿的火苗眼睛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温景然能感觉到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拂过皮肤，带着硫磺与腐朽尘埃的混合气味。
“你的怨气……啧啧，真是纯粹，真是浓烈啊。”恶灵的声音带着陶醉般的赞叹，细长的分叉尾巴愉悦地晃动着，“像陈年的美酒，像绝望深渊里开出的黑色花朵……我隔着几条街就嗅到了，这么年轻的身体里，藏着这么深的怨恨和无力感……对粗暴的父亲，对沉默的母亲，还有对那位……‘治愈’你的妹妹？”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入温景然心中最隐秘、最不愿承认的角落。他无法说话，但剧烈收缩的瞳孔和骤然变得粗重的鼻息，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震荡。
这个世界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人们早就习惯魔法少女与魔女的存在，与之伴生的，便是这些被称为“恶灵”的诡异生物。
恶灵的形态能力各异，遵循着人类难以理解的规则，带来混乱、恐惧与灾难。唯有具备特殊资质、能与“魔力”共鸣的魔法少女或魔女，才有能力真正对抗并“净化”它们。对于普通人而言，恶灵是灾厄的象征，是噩梦的源头。
“看来我说中了？”恶灵发出低沉的笑声，那声音直接摩擦着温景然的脑神经，“憎恨是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当这憎恨混合着绝望，被日常的压抑反复捶打、发酵之后……真是令人着迷的‘食粮’。”
它绕着无法动弹的温景然飞了一圈，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扫过他僵硬的身体。“不过，光是怨恨可改变不了什么。你依旧会被打骂，被‘治愈’，然后继续在这个循环里腐烂，直到某一天彻底坏掉，或者……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恶灵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字一句剜开温景然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理防线。改变？他何尝不想改变？但力量呢？出路呢？在这个拥有超凡能力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被困在书山题海和家庭暴力中的普通高中生，连反抗父亲的拳头都做不到。
“想不想……真正改变你的命运？”恶灵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诱惑的耳语意味，幽绿的眼眸紧紧锁定温景然的双眼，“打破这个令人作呕的循环？获得……能让你挺直腰杆，甚至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的力量？”
温景然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改变命运？获得力量？这些字眼对他而言，拥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警告他正在与虎谋皮，但心底那片被怨恨和绝望浸透的冻土，却不可抑制地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近乎疯狂的渴望光芒。
恶灵似乎看穿了他灵魂的动摇。它抬起一只雾气凝聚的“前爪”，在空中轻轻一点。一缕极细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丝线飘出，蜿蜒着，在空中勾勒出一行清晰的地址文字，烙印在温景然的视网膜上，随即又迅速淡化、消失，但那信息却已深深印入脑海。
“明天，去这个地方。”恶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那里有能给你答案的‘人’。记住，好奇心，有时候是打破牢笼的第一步。当然，也是坠入深渊的第一步……哈哈。”
它似乎想起了什么，幽绿的目光瞥了一眼与温景然房间一墙之隔的方向——那里是温景玥的房间。恶灵周身那诡异的气息瞬间收敛得更加彻底，几乎与周围的阴影完全融为一体。
“隔壁的小猫咪虽然睡着了，鼻子还是挺灵的。我该走了，这里不宜久留。”它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期待你的选择，充满怨恨的你……希望明天，能见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话音刚落，黑色恶灵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散在空气中。房间里那股阴冷粘腻的不祥感也随之迅速褪去，只剩下台灯稳定的白光，和书桌上纹丝未动的试卷。
几乎在恶灵消失的同时，温景然感到嘴唇和喉咙的禁锢一松，身体的掌控权也回来了。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不是梦。绝对不是梦。那冰冷的触感，那直击灵魂的低语，那烙印在脑海中的地址……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刚才恶灵出现的阴影处。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几分钟只是他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但身体的应激反应和脑海中清晰无比的地址信息，都在冰冷地否认这一点。
隔壁房间依旧静谧无声。温景玥，那位能感知恶灵、净化邪恶的魔法少女，对刚刚发生在她哥哥房间里的一切，似乎毫无察觉。恶灵巧妙地隐藏了自身的存在，避开了她的感知。
温景然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板上，双手插入发间，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恐惧、后怕、疑惑……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的、黑暗的希冀，如同毒藤般交织缠绕，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那个地址……去，还是不去？
窗外的夜色，越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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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家中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凝滞。
早餐桌上，温铁军沉着脸翻看手机，对温景然视而不见。母亲默默地将早餐摆好，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儿子已经恢复如常、却更显沉默苍白的脸。
“哥哥，早！”温景玥倒是精神很好，她换上了一身轻便可爱的外出服，头发扎成了清爽的高马尾，脸上带着雀跃的笑容，“我今天要和莉娜、小优她们去‘秘密基地’团建哦！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魔法少女小队的定期聚会，可能会练习配合，也可能只是喝喝茶聊聊天！大概晚上才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温景然：“哥哥，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出去走走？别老是闷在家里看书。”
温景然低着头，用勺子缓慢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声音也听不出任何异样：“不用了。我今天去参加补习班。”他撒了谎，语气自然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啊，这样啊……”温景玥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笑起来，“那也好，出去透透气。哥哥加油！”
温铁军从身后哼了一声，没说话。母亲则轻声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记得吃午饭。”
早饭后，温景玥像只快乐的小鸟，背着装饰有可爱徽章的小包出门了。温景然又在房间里磨蹭了约莫半小时，确认父母各自忙于事务无暇他顾后，才悄然离开了家。
他没有去补习班，而是循着昨夜烙印在脑海中的那个地址，穿行在周六上午渐渐热闹起来的城市街道上。那地址指向的不是繁华的商业区，也不是常见的居民楼，而是位于老城区边缘，一条僻静林荫道深处的地方。
越往前走，喧嚣越远。两旁是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枝叶繁茂，阳光被过滤成斑驳的光点洒在石板路上。这里的建筑多是低矮的老式洋房或带院落的平房，透着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宁静。最终，他在一栋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爬满青藤的独栋小楼前停下了脚步。
小楼的门廊设计得很别致，有着弧形的拱顶和精致的雕花木门。门边悬挂着一块古铜色的招牌，上面用优雅的花体字刻着——“静谧占卜馆”。招牌边缘有些许磨损，更添几分神秘感。窗户拉着深紫色的绒布窗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就是这里了。温景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复杂心绪，抬手，叩响了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呀——”一声，门出乎意料地自动向内打开了，仿佛早就等待着他的到来。
门内光线略显昏暗，与外界的明亮形成对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像是陈年檀木、干燥草药和某种甜腻花香混合的味道。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装饰风格混杂着古典、神秘与些许异域风情。深色的木质家具，天鹅绒的帷幔，随处可见的水晶摆件、黄铜星盘和厚厚的古籍，营造出一种玄奥的氛围。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室内，然后，定格在房间深处，一张铺着深色丝绒桌布、摆放着水晶球的圆桌旁。
一位女子正慵懒地倚在桌边的高背椅上。她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成熟丰韵，穿着一身改良过的、颇具设计感的巫女服饰——并非传统的红白襦袢，而是以深紫色和暗红色为主调，面料光滑垂坠，剪裁贴合身形，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宽大的袖口和衣摆绣着复杂的银色符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泛光。
她有一头浓密微卷的深栗色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发丝垂在胸前。面容美艳，眼角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慵懒与洞察。嘴唇涂着暗红色的口红，此刻正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最让温景然呼吸一窒的是——
在这位巫女装束的熟女肩头，正稳稳当当地蹲坐着一只通体漆黑、头生双角、眼燃幽绿火焰的“猫咪”。
正是昨夜出现在他房间里的那只黑色恶灵。
恶灵那燃烧的眸子转向温景然，细长的尾巴尖愉悦地卷了卷，那个尖细滑腻的声音再次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带着明显的笑意：“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来了。”
巫女装束的女子抬起眼，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略显局促和警惕的温景然身上。她红唇的笑意加深，声音如同陈年佳酿，醇厚而带着磁性，在充满异香的寂静占卜馆内缓缓荡开：
“哟，欢迎光临。比我想象的……还要准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