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院的小院内,气氛因蓝玉烟最后那句笑语而显得微妙起来。苏幕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从容。
“院长,蓝姑娘,请进。”
四人先后步入屋内。北修撇撇嘴,还是认命地去重新沏茶,眼神却时刻留意着蓝珩和蓝玉烟,尤其是后者。
他总觉得这女人看似温婉,实则心思比海还深。
蓝珩倒是显得很放松,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打量着屋内陈设,啧啧道:“墨霄这家伙,还是这么会享受,这沉星木的桌子,万年寒玉的茶盘…真是比我这院长还会过日子。”
苏幕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主位下首,等待着对方开口。
他大概能猜到,蓝珩这个莫名其妙的赌约背后,是蓝叙舟怀疑他们将九劫雷髓盗走的事实。
蓝玉烟接过北修递来的茶,轻声道谢,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苏幕放在膝上的手,以及他肩部细微的、因先前喷嚏而可能牵动伤处的僵硬感。
她呷了一口茶,赞道:“好茶,灵气盎然,应是产自东山境云雾山巅的‘灵雾尖’,每年产量极少,墨霄大导师果然神通广大。”
“蓝姑娘好见识。”苏幕客气回应,静待对方出招。
果然,寒暄过后,蓝玉烟放下茶盏,看向苏幕,语气变得正式了些:“絮公子,方才在院外,是玉烟唐突了。实在是爷爷惦念那碎骨剑许久,玉烟才心急求证,还望公子海涵。”
“无妨,小事而已。”
苏幕语气平和,“只是不知,院长与宗主为何会对我们的行踪如此感兴趣?甚至不惜以九品灵剑为注?”
他巧妙地将“苏黎的行踪”扩大为“我们的行踪”,继续模糊焦点。
蓝珩哈哈一笑,抢在蓝玉烟前面开口:“还不是宗主非说你们几个小家伙本事大,可能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海境。老夫不信,便与他打了这个赌。不管怎么说,你们三个都还在,这赌约,算是老夫略胜半子吧?哈哈!”
他心中有数,自己输掉赌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心中也仅仅是没能得到碎骨剑的失落,没想着再这种事上纠缠。
然而,蓝玉烟却轻轻摇头,目光依旧锁定苏幕:“爷爷,恐怕未必。絮公子方才的话,可是留了极大的余地呢。”她转向苏幕,唇角含笑,眼神却锐利,
“公子说,如果您赌苏黎不在,他就是不在。赌他在,他也可以在。此言,岂非意味着苏黎公子的行踪,完全在他的一念之间?换言之,您此刻说他不在南海境,他便是不在。至于他究竟在何处,何时离开,因何离开,却无人能知了。”
北修的心猛地一提,暗骂这女人心思缜密得可怕。苏幕刚才那番话确实是为了混淆视听,没想到被她瞬间抓住关键,直指核心——苏黎的“不在”是事实,而非取决于赌约。
苏幕面上笑容不变,甚至更温和了些:“蓝姑娘真是心思玲珑。不错,我家少主确实因家族急事,已于今日清晨悄然离开学院,返回西北域了。此事并未声张,故而院长和姑娘不知情也属正常。方才言语试探,实乃在下的一点顽皮心思,想看看院长是否真的能未卜先知,还请勿怪。”
他坦然承认了苏黎离开的事实,将原因归结为“家族急事”,并轻描淡写地将之前的机锋定义为顽皮,瞬间化解了蓝玉烟的逼问,反而显得她有些小题大做。
蓝玉烟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对方承认得如此干脆,还将了自己一军。她迅速调整表情,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原来如此。竟是玉烟想多了,误会了公子,实在抱歉。”
她微微欠身,姿态做得十足。
蓝珩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家族急事?可是西北域苏家出了什么变故?”他这话问得有些急切,倒真显出了几分关心,毕竟苏家与六合学院渊源颇深。
苏幕神色黯淡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多谢院长关怀。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必须回去一趟而已。”
“苏家有事,少主归家倒也理所应当...”
蓝玉烟眸中眼光一闪,“两位怎么没跟在身旁护卫呢?”
“在下方才说了,不是什么大事。”苏幕应对地很从容,甚至有心思跟她玩笑“我们家待遇很好,能拜入千机院门下的机会不多,让我们以学业为重。”
北修害怕自己忍不住笑,赶紧掐了一下自己。
蓝玉烟观察着苏幕的神情,那双隐藏在眼纱后的眼睛她无法窥视,但对方语气中的那一丝黯然不似作伪。她心中念头飞转:看来九劫雷髓就是被他们拿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
九劫雷髓确实能保七级强者稳定晋升八级,可苏黎是先天玄灵之体,别说用不上,就算真是他用,至少也要有个商议的过程,偏偏他连六合台都去过了,宗主都见过了还没提过这件事。
那么能让苏家少主不惜冒着与学院为敌的危险,费劲周折也要瞒着众人将东西弄到手的人,究竟是谁呢?
她压下疑虑,决定暂时不再深究行踪问题,以免引起对方过度警惕。
于是,她顺势转移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柔和:“说起来,此次前来叨扰絮公子,除了确认赌约,玉烟也是想来亲自向公子与封姑娘道谢的。”
苏幕抬眼:“道谢?”
“正是。”蓝玉烟微笑,“海狰族之事。”
苏幕谦逊道:“蓝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出力的是你们。”
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学院事务和修炼心得后,蓝珩见主要目的已经达到,虽然结果不太如意,但孙女似乎另有打算,便起身告辞。
蓝玉烟也随之起身,最后看了苏幕一眼,柔声道:“公子有伤在身,还需好生休养。玉烟便不打扰了。”
“院长、蓝姑娘慢走。”苏幕和北修将两人送至院门口。
看着蓝家祖孙的身影消失在千机院外的路径尽头,北修立刻关上院门,长舒一口气:“这女人,说话弯弯绕绕的,比跟灵兽打一架还累!她最后那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苏幕转身回到屋内,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他们确实起疑了,不,应该说是确定了我们就是拿走九劫雷髓的人。”
“那蓝珩今天来怎么不动手?”
在北修的意识里,暴露了就等于要你死我活。
“他知道我的身份,不至于为了九劫雷髓就喊打喊杀的。”
苏幕靠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你也听见了,跟蓝院长打赌的人是蓝叙舟。他没动手杀了我们,要么是想就这么放过我们,要么就是图点别的东西,我更倾向于第二种。”
他起身望向有些紧张的北修。
“你不用过度紧张,反正咱们打不过。”
北修“......”
很好,有被安慰道。
“蓝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奇怪。”北修将两只脚都放在椅子上,抱着小腿惆怅。
“蓝叙舟就算了,打也打不过,蓝玉烟又是怎么回事?不是盯着我就是盯着你的,她还没完没了了!”
“蓝玉烟…她似乎对我本身更感兴趣。”
那种探究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清楚的眼神,他感受得很清晰。
“对你感兴趣?”北修顿时紧张起来,“她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你身份暴露了?”
“蓝珩知道我的身份,如果告诉了蓝玉烟,她今天对我的称呼就不会是北絮。”苏幕摇摇头,恍然想到。
“她身患奇症,扶桑本源有纯粹的生机之力,难道是惦记上了这个?”
“她最好是别!”
北修冷哼一声。
“敢妄想扶桑本源,我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随即又想起蓝珩那赌约,“不过话说回来,那老头的九品剑没了,会不会气得跳脚?”
苏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些许狡黠的弧度:“那就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事了。蓝宗主自然会说服他的。”
正如苏幕所料,离开千机院一段距离后,蓝珩终于忍不住,带着几分不死心看向孙女:“玉烟,你看…我的赌约…”
蓝玉烟停下脚步,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轻轻叹了口气:“爷爷,您还没明白吗?”
蓝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慢慢垮了下来:“…所以,我的碎骨剑…”
蓝珩垂头丧气,一想到那把心心念念的九品灵剑就这么飞了,就肉痛不已,嘟囔道:“早知道就不跟宗主赌了...”
蓝玉烟无奈地摇摇头,挽住爷爷的胳膊:“好了,爷爷,一把剑而已。我们回去吧,您也该准备一下接下来的学院事务了。荒主渗透的隐患还未完全清除呢。”
祖孙二人各怀心思,渐渐走远。而千机院内,苏幕已重新拿起书卷,北修则认命地开始收拾茶具,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他们都清楚,蓝家的注意力,已经如同悄无声息的蛛网,更多地缠绕到了苏幕的身上。接下来的日子,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