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这一声脆响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又像直接劈在耳膜深处，温景然被一股粗暴的力量扇得整个人踉跄，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嗡嗡的鸣叫。世界在他眼前倾斜、摇晃、碎裂。
“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温铁军暴怒的声音像钝器，一下下砸过来。他手里攥着一张轻飘飘的月考成绩单，此刻却仿佛重逾千斤，抖得哗哗作响。
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膛涨成一种可怕的紫红色，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难以遏制的怒气，“我温铁军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你对得起我的栽培，对得起你自己吗？！”
温景然慢慢站直身体，动作有些滞涩。他没有去捡眼镜，也没有擦拭脸上的血。他只是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脚前那一片狼藉——碎裂的镜片，鲜红的血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屈辱，甚至连一丝愤怒的波动都没有。那双失去镜片遮挡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个被拔掉电源、输入指令又出错的机器人，沉默地、近乎漠然地，接收着从父亲那里倾泻而出的、狂风暴雨般的咒骂。
“你看看这成绩！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浆糊吗？！”温铁军的手指几乎要戳破薄薄的纸面，唾沫星子溅到温景然额前的碎发上，“我每天累死累活，给你提供最好的条件，不是让你来给我考这种丢人现眼的分数！特别班！我要你进特别班！前二十名！你听明白没有？！你第几？二十五？又是二十五！永远差这临门一脚，你是故意的吗？！”
辱骂、贬低、质问、咆哮……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宽敞却压抑的客厅里回荡。墙上的挂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挪动，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温景然的母亲起初还坐在沙发角落里，最终在丈夫越来越失控的怒火和儿子那死水般的沉默中，又咽回了所有想说的话，只是把脸别向窗外浓重的夜色。
温铁军足足骂了四十分钟。从温景然这次考试的每一个丢分点，骂到他平日学习不够刻苦，再骂到他态度散漫、心思不定，最后甚至追溯到上周某天晚上多看了十分钟手机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仿佛他人生所有的失败和不如意，都是眼前这个沉默的少年造成的。
终于，他似乎骂累了，也似乎觉得语言已经无法彻底宣泄他心中的失望与愤怒。他猛地将那张已经被揉皱的成绩单举到面前，双手抓住两侧——“嘶啦！”清脆的撕裂声响起，纸张一分为二，再二分为四……他发狠地撕扯着，直到那张纸变成无数细碎的白色雪片，被他狠狠扬向空中。
纸屑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温景然沾血的头发上、肩膀上，也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还不够。温铁军几步上前，抬腿，穿着坚硬皮鞋的脚狠狠踹在温景然的小腿上，又踹向他的大腿侧。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温景然身体晃了晃，却依旧固执地没有倒下，只是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
“够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你儿子，你下手怎么那么重？非要打出个好歹来吗？！”温景然的母亲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拉住丈夫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惧。
温铁军喘着粗气，一把甩开妻子的手，眼神凶厉：“切，又死不了人！你心疼什么？慈母多败儿！”他斜睨了一眼满脸是血、站立不稳的儿子，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满不在乎，“等会儿小玥回来，给她哥治治不就行了？连药钱都省了！”
他指着大门，对温景然厉声喝道：“滚回你房间去！看见你就来气！我警告你，温景然，下次月考，就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要是还没滚进特别班，就不是今天这么几下了！老子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棍棒教育！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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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华大学附属中学，这七个字在M市，乃至整个省份的教育版图上，都象征着无可争议的巅峰与荣耀。
它是庆华大学——这所不仅在M市首屈一指，更是在国际学术界都赫赫有名、享有盛誉的顶尖学府——唯一的直属附属高中。可以说，踏入庆华附中的大门，半只脚就已经踩在了庆华大学那令人向往的阶梯上。
附中汇聚了全市乃至周边地区通过最激烈竞争选拔上来的尖子生，是真正的“学霸集中营”。每个年级十几个班级，每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是某个初中曾经独占鳌头的风云人物。
然而，真正的竞争，从高二才真正开始白热化。学校实行残酷而高效的“月考淘汰制”。每月一次的全年级统一考试，题目难度极大，排名波动剧烈。
而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高悬于成绩单顶端的“特别班”席位——每月大考后，年级排名前二十的学生，将脱离原班级，组成一个流动的、充满荣耀与压力的“特别班”。这个班没有固定的教室，却拥有全校最好的师资和资源倾斜，是通往庆华大学最直接的“快车道”。
庆华大学每年给予附中二十个直升名额。这珍贵的名额，几乎就是为特别班的二十个位置量身定做。在特别班停留的时间越长，成绩越稳定突出，获得直升资格的概率就越大。这不仅仅意味着免去高考的千军万马独木桥，更是一种顶尖认可的象征，是无数学生和家长梦寐以求的金色通行证。
温铁军的人生，就在距离这张通行证咫尺之遥的地方，重重地摔了下来。年轻时，他也是天之骄子，成绩优异，志向高远。高考放榜，他的分数与庆华大学的录取线仅差寥寥数分。就是这几分，如天堑般隔断了他的梦想。他没能成为庆华的学子，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隐痛和遗憾。
所以，当儿子温景然从小展现出惊人的学习天赋——两岁识字，三岁背诗，被所有老师交口称赞为“天才”，断言“将来庆华大门为他敞开”时，温铁军内心深处那簇早已熄灭的火焰，猛地复燃了，且燃烧得比以前更加炽烈、更加偏执。
儿子不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更成了他弥补人生缺憾、实现未竟夙愿的唯一工具，是他所有期望与荣光的投射载体。
他的教育方式简单粗暴，充满功利。儿子考得好，他能难得地露出点笑容，拍拍儿子肩膀，说句“继续努力，别骄傲”，最多再加一顿稍显丰盛的晚餐作为“奖励”。而一旦成绩稍有下滑，等待温景然的，便是冷眼、责骂，以及越来越频繁、下手越来越重的体罚。
后来，女儿温景玥身上发生了更不寻常的变化。她十三岁那年，突然觉醒了一种被称为“魔法少女资质”的罕见天赋，并在经过一系列测试和引导后，真正成为了一名拥有特殊能力的“魔法少女”。
而她觉醒的能力，恰恰是极其珍贵且实用的“治愈”。无论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还是严重的物理创伤，在她的能力作用下，都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恢复如初。
这个能力的出现，对温景然而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温铁军眼里，这简直是上天赐予的、实施他“严厉教育”的最佳辅助工具。从此，他更加肆无忌惮。下手时再无“轻重”的顾忌，因为他心里有个冷酷的底牌：反正打伤了，打重了，有景玥在，很快就能治好。既达到了“惩罚”、“警醒”的目的，又不会留下“麻烦”的后遗症。
“这能力真好使，”他有时甚至会带着一种扭曲的得意对旁人说，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语，“老话怎么说来着？‘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材’。现在好了，连后顾之忧都没了。这么‘教育’下去，我就不信他考不上庆华！一定能！”
在父亲这种高压到近乎窒息的政策下，温景然像一根被过度拉紧的弦。他中考时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以附中入学考试前十名的耀眼成绩，踏入了这所无数人仰望的学府。高一，他依然保持着学霸的光环，稳稳位居年级前五十。
但瓶颈，在他升入高二、月考制度开始后，悄然出现。无论他如何熬夜苦读，如何刷题总结，他的名次总是在二十名到三十名之间徘徊，最接近的一次，是第二十五名。那一道前二十名的分数线，那扇通往特别班、也通往父亲短暂“宽恕”的门，仿佛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将他死死拦在外面。他能看见门内的风光，却怎么也撞不进去。
每一次月考成绩公布，看到那熟悉的“25”或相近的数字，温铁军眼中的失望和怒火就会累积一层。这数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他记忆的闸门，当年自己以几分落榜的悔恨、不甘、屈辱……所有情绪翻涌上来，与对儿子“不争气”的愤怒混合在一起，发酵成更具破坏力的暴力。他下手越来越重，仿佛打在儿子身上的每一下，都能稍稍缓解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从未愈合的创痛。
温铁军骂累了，也打累了，终于厌烦地挥手让温景然“滚出去”。母亲含着泪，想去扶儿子，却被丈夫一个眼神瞪得缩回了手。
温景然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血污半干，凝结成暗红色的痂，身上被踹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他握住门把，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停顿了片刻，侧过头。楼下隐约又传来父亲对母亲不满的抱怨声，似乎还在说他“不争气”、“没出息”。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沾着血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个极轻极轻、气若游丝的声音，从齿缝间溢了出来，迅速消散在昏暗寂静的走廊空气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都去死吧。”
